二月最短,细小的。像在明晃晃的光线里飞舞的灰尘一样淡而静的旖旎,将放荡形骸一笔勾销,化作烟尘,一并漂浮在某处,或许是一片明亮的柔和里,发觉微不足道的奇妙。 二月出头的时候我去了北京。这个是自己选择的,似乎就是一夜之间,第二天醒来片刻后喃喃自语,我要去北京考试,嗯,就这样。于是我很快就去了。在火车上一个中年画家坐在我对面,他落魄高大,头发长且杂乱。他的画架很大,斜靠在一角,伴着火车规律性的耸动而不断下滑,画家就不厌其烦地将它扶正,再继续看着窗外,一言不发。火车缓缓晃悠在武汉里,这座城市突然如一张缀满珠宝钻石硕大无朋地蜘蛛网在黑暗里铺展开来,片刻后刚才眼前的万家灯火和江枫渔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继而是一片接着一片广袤舒柔的平原,仿佛是起伏非常缓慢的海。树木和山脉都是黑色,天空也变成黑色,寒冬湛湛,星斗满天。 我和画家说了一会话,他的声音暗哑,听起来显然模糊不清。而他所说的大部分我都没听明白,大概是口音问题,又显得谈话突兀。于是就点头回应他或者干脆一笑带过,又不想让他看出我的漫不经心和心底叹息一声般的寂寥。 躺在上铺看书和发短信,乘务员在狭小的过道上来回走过两次后便熄灯了。我的眼睛实在困乏极了,就让它们闭上,听见间歇性火车轰鸣前行的声音,它们像即将颓然倒下的石墙一样发出一连串断续破碎的声音,饱含冲级和爆发力。我很想做一个梦,关于自己卧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山水和赏风景,一并向远方阵阵踏去,像一列德国士兵发出的声音。 事实上我想念记忆中的一切人物。他们都生活在武汉,或者存在于网络之中,统统在我身边。每天安分上课的董白痴和江湖中的形形色色。他们可爱又真实,善良地表达自己,显然不是每一个人都生活在敏感,紧张和复杂的刺痛里。这让我感到很高兴,却又为短暂的离开而难过。汹涌而至的酸楚让我为自己是个善良又执拗的头脑简单喜好一厢情愿的人,而疼惜不已。 必须花一点时间来承认这是一个未卜先知的内容,如同我充满幻想与冒险的激荡不安的童年,成为一种先天性的无形中添加的筹码。他们是对分开的需求和愿望产生的共鸣所相互吸引的。比如这个烂扑扑的城市,最迷人之处在于人在这儿想要离开的念头,并为之强烈吸附着,如同赤斑壁虎足上强而有力的吸盘一样,竟然生生不息起来。 我知道自己已经说得很远了,就像一直信赖手上悄悄滋长的薄荷与烟草混和的味道一样。它们让我忍不住问自己,这是在哪儿呢。有原野,有森林,有湖泊,看见日光渐稀,缓缓黯淡下去,才惦记起来已经迷失了方向。 恐惧。悲观。幻想主义。温存。性感。甜蜜。他问我,你知道一点儿爱吗?我说不清楚。那时候我已经在回家的火车上,找到一张称心如意的下铺,窝进去。他短信过来说很多情形奇怪的言语。当时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困且乏力,眼皮变得很沉重,发出一句类似高烧昏迷中的呻吟。然后告诉他,我们游行抗议这个世界没有爱。不过这个似乎又很多余,第二天他下班后就见到了我。 无风潮湿的下午,在武汉熙攘鼎沸的大街上,我突然从背后喊住了他,没叫名字,因为不知道应该叫些什么。我眼睛不好,凭感觉试着喊了两声,那么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着我,手里拿着一杯可乐和一只七星烟。我有些局促显然不好意思,隔着老远和他说话,他笑且一直盯着我。我们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夜色艳丽又浓酽,月明星稀。空气中仿佛一直漂浮着饱和很深的云,雍容地旋转着,一会就下雨了,我有些失望,这些本来都应该是雪的,二月甚至整个冬天都没有下雪,却因为天不冷了。后来我们在一起了,那天晚上的景色像照相馆里的背景纸挂在城市的壳子上,冬夜吹着温湿如水的风。 我回到学校,继续安静地学习生活,不希望被干扰和扯上纠纷。每天都有很多的同学录堆积着拿给我写,最头疼的是写赠言。那些肉麻的,煽情的,虚假的,密密麻麻地泛滥开来,试图变作个大头怪胎神情枯槁地恐吓你。我写了一些,给很好的朋友,说很简短的话语和祝福,这样看来我有些内向和不善表达。他们都怪嗔埋怨写得太少,而我的水平确实有限。他们还是很开心,看我高兴地回来,说着快活的话。 中午的时候和董白痴在坐在操场边晒太阳,有时候我们坐在黑色的钢管椅子上,有时候就坐在蓬松的草地上,心不在焉看周围的男孩打篮球,说着话。我看上去不声不响的,而她总是能激动地手舞足蹈,看她尽情地表达自己会觉得是一种幸福,或者是安慰,而人生就一直建立在这种安慰之上呢。我们在一起相互打发着最后的温暖时光,分泌的日子一层覆盖着一层,紧致细密。它们有的或者,有的留下,你的手抚摸过去,突然不想放开了。这不是依凭,简直就是瞬息万变。我突然后悔去北京考试,因为不想离开这里。这种事情总是发生的莫名其妙,我想留在他们身边,生活在这个潮湿且热的吵闹城市,但却又是短暂的停留,我为自己的迟疑和犹豫而痛心疾首。 我总是在黑暗中跑去见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睛大而安静,黑珠子一般,让我想起在地大博物馆珠宝柜下陈列的宝石。睫毛深长,眼睛的低垂决定了脸庞明暗的开阖。我有点被打动,笑嘻嘻地缠着他说那些动听的罗曼史。我希望听到的是,他本无意追逐她们,却和许多的她们有过一夜之欢,或者三五夜。而他总是微笑回避,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嘴唇上扬,迷人极了。 我不说话了,二月将尽。而今年比去年多一天,比前年也是,还有前年的去年和前年的前年。呵呵,这种表达方式实在有趣。那么以前的这个时候我又在干什么呢,太久远了,我已经记不清了。那么明年又会是怎么一幅模样呢。我又怎么会知道。于是,我开心地看着他,说,活着可真好啊。他笑,叫我宝贝。 ps,还是比较信赖这个,比起夏秋之交来。虽然都很柔软。^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