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贴子最后由八卦queen在 2004/02/28 08:21pm 第 1 次编辑]
我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美好又无知的闷燥城市。如同春乏夏困秋倦冬眠一样,这个城市永远掌握着自己的自然规律,周而复始地运转生长,然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能够接受的节奏。不慌不忙地,有条不紊地,像一个拥有稳健步伐的生物,应该往哪里走,方向就指向哪里。先有目标,而后才有方向。先有目的地,而后才有指南针。这是同理。这是一个和武汉一样的相同道理。她无处不在的热闹喧嚣,无时无刻没有的风情万种。永远地琐碎和生活化让人一辈子地惊诧她的繁华荼靡中的混乱缠绕。城市就像一个大棉被,可以容许下所有的生存方式。 而这种生存方式恰恰像一场大势所趋的洪水。一条内陆突然出现的奔涌的大河尽其所能归纳和卷并着城市里的生活与记忆。所有的武汉人对洪水熟悉而恐慌,一条不安分的长江贯穿江城,大体勾勒出城市的脉络轮廓。并且默默地在上面倾泻对它的全部影响。每一个人,生活在武汉,都会发现自己相互牵引,替换,映射,形成一个唯一秩序,分外迷人。 这里有一车恹恹欲睡的表情和一种漫不经心的情绪,坐在10路公汽里满武汉里乱逛却好像不在这个城市存在。因为在这里待得太久,就也带上了它的性质。仔细看才发现这个城市的确有很多奇怪的车,比如有110路。再想一想,如果是806这样的车,是不是说明已经有800多路车了呢,不过好象还有9开头的公汽,这样看来城市像是吞吐机器的怪物。而我坐的车是一辆双层巴士,座位都是对着的,像火车,中间还有小桌子。一辆普通的公汽,却设计得好像它是开向远方的样子,不过这样强迫的对坐座位,在冷漠得不得了的城市应该是好玩的事情。为了好玩得事情,我总是忍不住想要逃课在这个水泥森林,像城市老鼠一样坐上南瓜马车或者巨型恐龙一般的公汽,来回穿行,看天,略带一点点紫的蓝,清淡的,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艳丽,也是偶尔才能见到的,很经常的夜里天都发红,像洗掉了色的不好的布。然后我就闷声不响低头写那长得可疑的诗篇,将瘀抑在沉默中的啊啊惊叹化作打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里费心搜刮出来的修辞,不断重复并且乐此不疲。 现在我就似乎伫立在一个城市的中枢地带。地理位置上心脏吐物纳新的地段,长江大桥。它已经很老了,飞跨于天堑通途九衢,始终这样不动着。承受现代气息的大流量,如此天南海北来来往往,以至于出租车只能按日期和车牌号过桥。桥上偶尔堵车,大家也不着急。看着一条长长的车队从龟山脚下的引桥到黄鹤楼,一路花花绿绿的颜色。蠢蠢蠕动一会再停下来,车内一摇一耸地,十分有趣。坐着的人也就个尽其事,低头发短信或者看一份叫《楚天都市报》的市民小报。厚厚的一份,写了很多武汉当天发生的奇闻异事和一些从网站上下载的新闻。大家就争先看着小报,往往在清早。卖报纸的小贩集中在某个广场,天通常都是夜晚的模样,没有一点亮,发货的人成批运来大沓大沓的报纸后小贩就一哄地分配。捏在手里去公汽站台吆喝卖报,用武汉话编成顺口溜唱,混和着当天报纸内的重大新闻。街上陆续有了赶早班的人,匆匆忙忙。手里拿着热豆浆油条或是一碗滑腻腻的热干面,往往腋下再夹上一份小报,边走路边吃早点,有时候也会在公汽里上班之前把吃早点看报纸这一联串事情利索搞定。这样,新的一天在卖报卖早点的夹杂声中开始,热热闹闹的。 热闹一番后再来看山水。武汉的大是众所周知,那山水也分部得也稀稀拉拉错落有致。蛇山龟山像两座亘古不变的山峰,山涧哗哗,长江就从脚下奔腾流去。山林野舍白云深处有几处人家,隐匿几座亭台楼榭,云烟渺渺,羽化登仙。还有雪白的瑟瑟芦花,和对酒当歌,飘然远走的故人。大概就是这样了。不过这般情形应当是几百年前的景致,大约在很久很久以前,古人的苍凉情怀如过眼云烟,留在了湮没的时光里。 现在的看山水不过再是爬楼登高,看长江悠悠,千帆过尽。黄鹤楼还是风雨飘摇伫立在蛇山,兜售千篇一律的旅游纪念品,登顶后一览晴川沥沥,芳草萋萋。汉阳树和鹦鹉洲大概早就就漂泊不见了。印象深刻的就是千里烟波上的点点孔雀绿,在龙王庙附近渐渐扩散开来,笼成水天相接一片。那是汉江的入河口,孔雀绿的汉江水推波助澜般涌入滚滚昏黄江水,被吞没,覆盖,又翻腾,同底下截然分开,断裂处渗出一条橙黄,下面压着一道更细的浓浓的深橘红,颜色固然在变亮,却不变稀,很快又融入另一片黄色中看不见了。远远看去也不见颜色如何生死交融,反复变幻。就是混黄的细水长流中突然杀出一道亮色的孔雀绿,又快又急,好比侠客手中的冷剑,陡生几分措手不及。 想到侠客,又将目光转向对面的高山一座。看武侠小说的,对侠侣剑客什么人物的比武之地总是记忆深刻。古龙的《绝代双骄》便让龟山扬名一记,虽不是万古长青但也让武汉读者大呼过瘾。小说中花无缺和江小鱼最后的生死残杀便是在龟山顶上,大侠燕南天和邀月宫主也在山中一片翠绿茵地上各显绝世武功。十二星相的老大,魏无牙更是以养了满龟山的肥硕老鼠而让人心惊胆寒。不过这都是小说里面虚构的内容了,剧情在龟山顶上真相大白,一个峰回路转,最后皆大欢喜了。如今龟山郁郁葱葱,灰色屋瓦的房子在满山树丛中隐约可见,山中还隐匿了一个三国城,三五步便可看见一尊三国人物铜塑像。边走边说着故事,至少每次和弟弟出来爬山游玩,他总是能拉着我走过一尊又一尊的塑像,飞快地说着妙趣横生的玩意,并把他们都写进作文里,一股脑地想象沙场征战,不厌其烦。 龟山脚下有个站牌,叫古琴台。就是那个著名的高山流水寻觅知音的故事。每一个武汉人都耳熟能详,能像导游一样告诉你俞伯牙和钟子期是怎么一回事。然后你就会顺着他们热情的手指望去,看见一片叫月湖的粼粼湖水上,粉色夹竹桃深处一角琴台的琉璃瓦闪烁哗啦啦泄下来的光芒。哎。古人事情总是过去太久了,让琴声留下个印子,冷清清的。即使隐逸在闹市也难免寂寞难熬,缓缓得剩下些檀木的过去味道。像风吹进庞大的地铁站,纵横交错的甬道,一瞬间化为乌有。这一瞬间,你却疑心了一下深邃的漫长的自动扶梯是不是到不了头了。 好了,我不说了。关于看山水的事情不能总是这样絮絮叨叨的,简直就是没完没了了。山水总是画外人去赏,应该如何身临其境,悲月伤秋都应该留给游山玩水的明白人自己去回味的。 而除去了山水。这个城市就显得敦促而急躁起来。它像一座火炉,甚至像锅炉一样沸腾,过不愿停息的生活。早就形容过它像怪兽,变幻无常并且喜欢热闹。穿过汉口的一条条曲折弯曲如同羊肠的小巷子,它们总是有奇怪另类的名字,比如豆腐巷扁担巷还有谦太里什么的。而这些巷子总是很古老的,因为古老,于是显得陈旧阴暗,潮湿处滋生墨绿色的青苔,毛茸茸像虎耳草一样肥硕柔软,木制的楼梯咚咚踩上去发出轻轻呻吟,并且听得见木头内心空洞的旷达声音。抬头是一片巴掌的天空,偶尔还会有一些飘摇的被单晃入视线。吆喝声,训斥声,谈笑声,混杂一起,让人感觉生活就在手边,像一片片落下的废屑,让你看得见也摸得着。从早上开始,卖早点的人开始忙碌,张罗热干面,豆皮,面窝这样冒热气的武汉小吃。武汉人把吃早饭叫做过早。一天见的第一面总是喜欢劈头盖脸地问一句“过早冒?”这样,意思就是说,吃过早饭吗。大家相视而笑后,也许后文的内容就是今天的热干面里的芝麻酱是否稠密,豆皮里的佐料是否可口,面窝这油炸食物会不会炸过火了。事情变得一琐碎后,整个城市里就显得温情起来,因为它无处不在的生活气息。午后有暖暖阳光的日子只叫人浑身懒洋洋,变成桃酥一般,不想动了。巷子里摆三五桌麻将,没事可做的人搓麻将或是闲扯家常,用抑扬顿挫的武汉话一声高一声低地说着话,让满屋子得人都听得见,然后大家就相继插话进来,神情百态。老人们就在另一个桌子上玩桥牌晒太阳,有时候往往就那么睡着了,心平气和的,一会又自然地醒了过来,继续做小憩前的事情,好像一切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稀松平常。 我喜欢在巷子里到处走。总觉得在明晃晃的日头底下。触摸到一点点中国中部城市落日余辉的温暖,每个人嘴角带着疲倦和善良的微笑,在墙根看打麻将的爹爹婆婆,看小孩子光着上身满地乱跑,看这里被叫做“扁担”的干力气活的男人。我的眼里他们总是神采飞扬地活着,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可做。这样的市民在太阳下总是幸福无比的,那些虚掷的年华,都省了下来,就成了自己的安慰。 而这样的闲适生动的巷子已经不多见了。大部分的都为了城市建设拆掉了,连同那些夏天夜晚竹床纳凉,小孩子满巷子里乱窜游戏,在柏油马路上烤鸡蛋的种种记忆一起搬迁拆掉了。只留些下民国初期的建筑,还是在继续住人,保留一直没有变化的老武汉味道,厚重而浓密,和现在的车水马龙格格不入。刚走过一条还算繁华体面的街道,马上就转入一条挤满卖油炸臭豆腐干小贩的巷子。落差的感觉一时还转不回来,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这里真是一个混乱的城市。时时刻刻给你处在颠峰和陡然跌落下来状态,瞬间感受天差地别。 两旁堆满了水果摊,修车摊,垃圾和货车的街道,一到中午时间,还涌出很多学生。几乎所有的事物都挤在了狭窄的路面上,水泄不通。喇叭声说话声和流行歌曲混成乱糟糟的一团。空气里都是浑浊的灰尘和油烟。好像来到了某个集市。更像一锅开水,煮沸了,汩汩冒着泡泡浮起来又下去这样反复运动。大概就是烧开了的意思。 大年的夜晚,闭户团年的热闹空气从每一家的屋顶升上来,衬得街道上的霓虹有点清净的美,我坐在双层巴士上,看窗外夜街的霓虹架在上空成一道道闪烁的弧。是月光,也可能是霓虹灯光,照进大扇大扇的车窗,那些脏脏的座椅,经年的拉杆镀上一层辉,竟点石成金般有了童话的质感,想象谁是奔赴舞会的辛狄瑞拉。巨型的怪物行在街上,让人奇怪地觉得街道变窄了。它慢吞吞地像游乐园的庞然大物这样在城市中穿行。我坐在背向的座位,看前进变成后退,流年逆水行舟。天空高高黑黑,高楼的尖顶把它们隔开,又在更远的地方连成一整片。不知道哪里传来隐约的爆竹声,稀稀拉拉,有一搭没一搭的。墙角有堆香纸蜡烛自顾烧着,经过时竟听到京剧唱腔,就那样急急走过。 对自己说,一切都完满,武汉。我也不在乎坐错了站,要不然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夜晚来到这里、见上这样的一面呢。我喜欢这个城市,往往那样地看一眼,便得到它的气息薄寒般弥足珍贵的安慰,而人生只建立在这样的安慰之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