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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战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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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17 17:08: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南方的永远在 2005/03/21 10:12pm 第 1 次编辑]

大家好,这是我最近正在写的一篇关于辩论的故事,原来还在想发在哪里最好,现在看来这个论坛蛮合适的。文章比较长,我一点点发好了。大家有什么意见,欢迎提出来讨论。

谨以此书,献给和我一同战斗过的人们。

目 录
 辩论不仅仅是为了比赛  更是对生活的思考和抗争
 缘起:告别
 一、初识辩论(1993年8月和另一些漫长岁月)
 二、第一场比赛(1995年11月1日)
 三、命运伸出了手(1998年3月 从系队开始)
四、被青春轻轻一撞(1999年5月  脆弱的梦想)
五、冠军(1999年12月 第一个和最后一个)
六、另类的辩论(2000年8月)
 七、上海这一战(2000年12月)
 八、从队员到教练(2002年5月)
 九、回家的路经过世界(2003年1月  和将来)
 尾声:出发

 楼主| 发表于 2004-8-17 17: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缘起:告别
2004年初夏的一个晚上,我坐在学生街上的一家卡拉ok里。灯光是习以为常的昏暗,周围有很多兴高采烈的人在唱歌。但是,热闹是他们的,我几乎激动不起来。
也许是因为与他们太陌生了吧。理智这样清晰地告诉我,面前的这些师弟师妹们,是福建师范大学现在的辩论队员。他们刚刚在福建省大学生辩论赛中,拿回了光荣的冠军。但在激烈的音乐后面,固执的情感却在一次又一次地残酷地追问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我已不再是这个集体中的一员,它的起起伏伏,它的离离合合,再与我无关,再无心知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我开始习惯像流水一样平淡的生活,当有辩论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只把它当作是一条阅后即忘的新闻;为什么时光流转得如此迅速,征战多年的队友眨眼间天各一方?为什么心老得如此迅速,让我们已不再为比赛,为荣誉,为胜利而激动?
我知道我注定找不到答案,所以只能选择起身离开。走吧,走在榕城灯火阑珊的街上。如果也有睡不着的人,那让我来告诉你我关于辩论的往事。那是斑斑驳驳的十年,那是一个人改变自己的战争。

  十年(陈奕迅)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
我不会发现我难受
怎么说出口
也不过是分手

怀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离开的时候
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十年之前
我不认识你 你不属于我
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
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 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楼主| 发表于 2004-8-17 17:09:46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一、 初识辩论(1993年8月26日和另一些漫长岁月)

提要:我在无意中看到的,是复旦大学和剑桥大学的对决,93年国际大专辩论赛的第一轮比赛——“温饱是不是谈道德的必要条件”。那是所有爱好辩论的人都记得的比赛。在新加坡的比赛像一支针头般插入我们的皮肤里面,直抵肌肉和血管。在记忆的深处,瞬间有一道阳光出现,照亮了你和整个世界。


“张凝!张凝!”
记忆当中的阳光与现实里相比,失掉了那种热气逼人的感觉,多了些宁静与沉重。十年前的夏天午后,14岁的我轻轻推开窗户,看见两辆自行车停在楼下的绿地。自行车上的C和L在兴高采烈地向我招手:
“一起去溜冰吗?”
“去哪一个冰场?”
“登高山的那个。”

登高山,有山之名,无山之险,或许只能算做丘陵。此丘位于城市的中央,由山脚到山顶不过区区两三百米,且有盘山公路直达山顶。在“深挖洞,广积粮”的年代,老爸曾经在这里的山腰上挥汗如雨,和几百号知识青年一同挖出深不见底的防空洞。而到了1993年的时候,这里已经今非昔比,建起了一个大型的游乐场。其中,最主要的项目就是溜冰场。
南方的溜冰场多为旱冰,略好的场地用木板铺成,大多数都是水磨石板。所以与其说是溜冰,不如说是溜石板。虽然如此,当地少年仍然乐此不疲。我们每人交两块钱入场,然后在柜台前领得一双又大又沉的铁鞋,底下还各有两排轮子。然后坐在长椅上,用几条长短不一的破布带,将自己的脚牢牢地绑在上面。
“我好了。”
“我也好了。”
“等等我,马上就行了。”
“走吧。”
“追得上我吗?”
黄昏的时候,我们在冰场中追逐起来。虽然是几乎同龄的少年,但溜冰的水平还是大不相同。我在年初休学了将近半年,几乎天天泡在冰场里面,所以不但顺滑速度极快,还能倒滑、侧滑,甚至俯身穿过只有半人高的矮门。C和L的水平相比就要逊色许多,只能在冰场的外围慢速地旋转。然而C却是一个不服输的。当我又一次滑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地加起速来,想要抓住我。
“嘣!”
另一个滑过的人一头撞在他身上。两个人一同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哈!”我和L一同大笑起来。在冰场,碰人和摔跤是再经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我们的心突然缩了一下,笑声也停了。
那个撞人的人,脸色好凶。
有什么可生气的吗?
“走吧,走吧。”我劝着C。
C恨恨地看了他一眼。

从登高山上下来,我们三个人并排骑着车,悠悠哉哉。
几个人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过来。
C回头看了一看,猛地往前一冲,一下子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中。
我和L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笑笑。
几个人随后围住了我们。
“他是谁?”
“谁?”L问。
“啪!”一个耳光打在L的脸上,我们两个人都是一愣。
“前面那个!”
身后的一个人一拳打在我的腰上,剧痛让我差点从车上掉了下来。头脑里一片模糊。
“不认识。”L说。
狐疑的眼光转向我。
“真的不认识。我们在冰场里才碰到的。”我赶紧说。
一辆汽车从后方开过来,灯光照在几张凶狠的脸上。
“哼!明天让我碰到他。”
就象开始时一样突然,围着我们的几个人一下子就消失了。剩下我和L相视,脸上身上阵阵疼痛。

  第二天,我们改去游泳。
  新建的城市游泳池在一片田野的中间,周围的住宅区还没有开发。游过泳之后,我们理着湿漉漉的头发,骑过田边的一条小路。
又是几个人冲出来,一下子就把C拉下车。L和我来不及思考,骑车向前狂逃。
几分钟以后,在远处看到围观的人开始聚拢,我们才扭头回去。C在一片稻田里仰面躺着,单车扔在一边,翘起的前轮还在慢慢转动。我们去扶起C来,他的眼神仍然是恨恨地。
“我认住人了。要去打回来。”
我的心好像又急剧地收缩了一下。
“你帮不帮我打?”
我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被打,打人,再被打,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

那是1993年的8月末。在暑期补课结束之后,龙岩一中初91级(3)班放假一周,然后就将正式进入到初中毕业班的冲刺当中。在那一个瞬间,我离那个简单的逻辑只有一步之遥。但是,站在稻田边上的时候,忽然有一个问题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跑出来,划过我的脑海。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十年之后的2002年,我给自己做了一个年谱。其中关于1993年之前的记录是这样的:
1979年              8月11日生于上海市长宁区中心医院。按农历计算为少见的闰六月。
1979年——1985年   往来于祖父母生活的上海和父母工作的闽西山城龙岩多次。留下的记忆,是长途旅行的永无止境。
1985年              9月在父母的期待中进入龙岩师范附属小学。当时已认识1800字,中队长、小队长、语文科代表等无数重要职务加于一身,每天早上带领全班同学边唱边跳进入教室,可谓快乐。入学后三天代表全体新生在学校旁的礼堂宣誓加入少先队,是为第一次登台。11月跳级到二年级。官职降为小小组长(前后两桌,组员四人也),上课时许多内容闻所未闻。
1986年            3月跳级到三年级。一年内连续两次跳级,课程如天书,考试难及格。10月逃学一周,被老爸痛打一顿。
1987年             6月与同学一起偷偷去河里玩水,又被老妈痛打一顿。对于老妈来说,是生平第一次动手教子。暑假学会了游泳。秋天参加了校鼓号队,在全市少先队鼓号赛中获一等奖。
1988年            在校作文比赛中获得三等奖。虽然爸爸不太满意这个名次,但已经是我第一次获得的奖励了。
1989年            6月初考失利,被录取到普通初中龙岩四中。决定复读。暑假行万里路,与父母先后到福州、南京、合肥等地。作品《豆牙》获龙岩市小学生科技小论文一等奖。该文三年后(并非笔误)发表于《小学生周报》,是为第一次发表作品。
1990年            6月考进龙岩第一中学。狂喜。暑假学会骑自行车。10月交了一篇影评,加入龙岩一中影评协会。传说加入这一协会后可不买票看电影,但仅仅是传说。是加入的第一个学生社团。
1991年            9月在校文艺调演选拔中和黄劲杉合作表演了一段相声。因为设备和水平等种种原因,台下无人喝彩。
1992年            大半年时间都因为考试成绩不好而涂改成绩单。暑期参加了地区中学生水电夏令营。10月份东窗事发。父母伤心至极。
                   (节选自《张凝年谱》)

今天,如果让我来评价这段生活,必然要将它分成两段,所谓漂泊而幸福的童年和动荡而灰暗的少年。这其中的况味,就如同鲁迅先生的名作《从百草园到三昧书屋》。
我的“百草园”是什么样子的?在那个时代的早期,也就是80年代的最初几年,我住在一座筒子楼的二楼。在那里庆祝了生命里第一百天的到来。龙岩卷烟厂的正式文件把这座当时最新的楼称为3号楼,可见那时很低调的宿舍规模。在3号楼的时代,我们的大件家具来自同一棵树的三分之一,那是父母结婚时从山里一步一步地拉回来的一截酸枣树。在3号楼里,我们有很小很小的房间和很长很长的走廊。所有的人都在走廊里做菜和吃饭,它同时也是上厕所、洗衣服和大人们交流工作思想加深革命感情的必经之路,还是我的玩具自行车最好的F1赛道。所以与走廊相比,我们的房间大小好像并不重要。
随后,我们搬家了,搬到了新建宿舍楼6号楼的501。像所有那个时代的宿舍一样,它狭小、简陋,墙壁上有许多让人产生联想的灰斑,电线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自由自在地生长。在我们搬进这里之前,父亲用红色的油漆,把两间卧室的地板漆得光可鉴人。这是整个房子当中,唯一略有“装修”意识的部分。在6号楼的时代,我拥有一个独立的房间,大得足够放一张床,一个橱子和一个直接归我管理的矮柜。有无数次,这个矮柜里被我塞满了乱七八糟的纸张,弄上了一塌糊涂的墨水,迫使父亲出面勒令我对其进行整理。我还有一套很好玩的玩具小汽车和一支能发射塑料子弹的双筒猎枪。在夏天的时候,我们把阳台的门打开,把几部小汽车一字摆在卧室比阳台略高的水泥地面上,然后趴在房间的另一头,轮流用猎枪把它们一一打翻到阳台上去。那个时候我们还出发去远足,目标便在看得见的远方。
我的家在福建西部的崇山峻岭之中。家里从不曾种花养草,却与大自然贴近得几乎没有距离。推开屋后的窗,田野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条清澈得可爱的小溪伸手可及。抬头便能望见远处的山,那是唤作“莲花峰”的,似乎带了些佛法的意味。记得童年的山是葱郁青翠的,小家碧玉般的绿中透出山路蜿蜒的淡灰色来。半山腰间有一座很小的庙,也或者是庵。春天的时候我们常常上山去摘那爆满着汁液的浆果,便也每每从它破败的院墙旁走过。上山的时候大抵天色刚有点亮,调皮的我们踮着脚探过那青灰色的旧墙,希望能忘到所谓的“和尚念经”,然而从不曾见过。记忆里,只有一个穿着灰袍的老尼表情严肃地跪着,袅袅的白烟从她面前的香炉内孤独地升起来,四周除了鸟语只有恒久以来的空寂。如果在这样庄重的时刻被我们惊扰了,老尼的脸上就绷了层冷霜似的神色,严厉地盯着我们,小孩子自然是一哄而散。
到了下山的时候,我们的嘴噙满了殷红的果子,衣服则是挂得一条条的不成样子。寺内有一处山泉,是把手臂粗细的竹管打通了节,从地下接出来的,喝着有微微的苦味。小孩子们却爱喝,一窝蜂地涌进去占了泉眼。这时候,老尼却不会生气,即使恰好在洗衣服或者淘米,她也一准会轻手轻脚地挪到一边去,静静地看着我们在涌出来的清水间嬉戏。有一次偶然回过头去,竟见她正朝我微笑,嘴角稍稍翘着,令人想起那会讲故事的祖母。九三年去杭州,在灵隐的一隅见到个不知名的佛像,那神情,竟是与她很相象的呢!
“莲花峰”下是一片沃野,千里谈不上,几十里总该是有的,山与田之间是一条银带子似的公路。远远望去,蚂蚁般的汽车慢慢地在太阳下移动,有的路段被长高的作物遮住了,便也隐隐约约地看不太清楚。田里一年四季总有几种色彩,布成受阅部队似的方阵,在春天却要少些了,大抵因为庄稼都才初生,不是淡绿就是鹅黄。水牛在深深的泥中跋涉着,身后的犁翻滚着从刚开冻的土地里拉出新生命的轨迹......
(节选自《我的春天》)
《我的春天》是在1999年写的作品,离那个上山去的时候已经有十五年上下的功夫。时过境迁,有很多事情也许都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美好罢。我所要在这里纠正的,是那座山其实是叫做“莲花山”,而不是“莲花峰”。那时之所以故意写错,大抵是因为想将它与现实中的山区分开来。现在那座山上建了一座很大的庙,全是一水儿新的装修,当地政要和富商们春节时都以在那里烧头柱香为荣耀。而且在山的顶上还建了一座非常难看的亭子,大概是与什么风水有关,结果就像人脸上的豆豆一般搞笑。不管现在的它有多么的俗不可耐,我心目中的山却还是那样的纯净自然。与此有关而不能忘记的往事,是在那些还没有电视的晚上,我和妈妈总是做各种各样的游戏。比如顶头,就是两个人像羊一样把头顶在一起,比谁的力气大;又比如捉迷藏,我躲在大橱或者窗帘后面,妈妈假装找不到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这样折腾了一阵之后,妈妈就会装出一副“不行了不行了”的样子,倒在椅子上。爸爸于是说让我上莲花山去采草药,同时又吓唬我,说山上有大灰狼。也真有一夜,妈妈装得特别的像,好像非要我去不可。我也就边哭着说:“让大灰狼把我吃掉!”边穿鞋子,准备拼死去莲花山采药。
那一次事情之后,妈妈不再和我捉迷藏,因为我也渐渐长大,终于到了上学的年龄。1985年9月,我进入龙岩师范附小。时年6岁。
为什么要用动荡而灰暗来形容我的少年时代呢?实际上,在这个时期,我一直呆在当地的重点小学和中学中,而且逐渐培养起了对于文学、历史等等科目的兴趣,并不是真正的一无所获。但是,从年谱中就可以看出,自从去读书以后,我的生活就一直呈现激烈起伏的轨迹。小学入学之后的一段时间,本来应该是我融入学生生活的过渡期,但在当时制造神童的气氛中,老爸老妈却在几个月内,让我连跳两级。1985——1986学年,我在一年之内,完成了一二三年级的学习。这样,1987年9月,当一年前的同班同学们还刚刚进入二年级的时候,我已经不可思议地站在了四年级(一)班的门口。然而,表面的高速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心理危机。从学习上来说,我由一年级的轻轻松松名列前茅,掉到了全班末尾,花了几年的时间都没有完全赶上来;从生活上来说,由于我比周围的同学普遍小三到四岁,简直是有代沟存在。因此在那段时间,我几乎没有什么室外活动,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在那种情况下,书成了我最好的朋友。而在读了很多书之后,自然而然地,我开始爱上了写作。
我父亲似乎很早就教给我写作的能力。在1985年我们回上海的时候,我就写过一些日记。这些日记我在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还有看见过,是用铅笔写的,内容和字体都非常粗糙。不过,才经过几年的锻炼,到了1987年的春天,我就因为写作给自己惹来了第一场麻烦。这时我8岁,上四年级的下学期。在这个时候,语文老师X要求每个学生都要写日记,以培养写作的能力。这位X老师那一年刚刚从本地的师范学校毕业,据说还是一位优秀毕业生,所以她一定会有足够的耐心,去教导那些什么都不会写的孩子们如何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但是她绝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一个8岁的孩子已经会写成篇的文章,甚至于在日记中批评起她的水平。
我在日记中大概说,X老师的教学方法比较枯燥,大家都不爱听。
很多年以后,我比较能够了解语文老师当时的心情。如果她是一位男士,或者还不会那么难受。但是,女性特有的矜持,让她们很难接受这样直截了当的批评。更何况,在1987年,语文教学改革的说法还闻所未闻,小学生们只要会默写几篇在公交车上让座或者是捡到钱包交公之类的文章,也就算“成绩合格,准予毕业”。而这个小学生,居然开始对老师指手画脚了!
后来当然是被留堂,叫到宿舍里去批评,叫家长等等之类的三步曲。我终于没有承认错误,但是也没有机会说话。该老师于是在期末的成绩单上送我一个“性格乖张”的评语,作为留念。
与X老师的冲突应该是我人生中经历的第一场辩论。虽然那时双方完全不在平等的位置上,她掌握了完全的话语权,而我则一言未发,但是在内心深处,我对于她教学水平的质疑从未停止,后来还加上了对其人格的思考。巧合的是,2000年在《闽西日报》实习的时候,我又听说了很多关于X老师的逸事。因为在与我发生冲突之后的几年,她终于离开学校,改了一个很好的名字,去做当地报纸的记者了。据说当时X老师为了留在城里的学校教书,是用了一番心思的,甚至是以身相许,后来也真的嫁给了本地文化界一位名人的儿子,从此跻身小城文艺界。我在一些报纸和刊物上拜读了她的诗作,缠绵而晦涩,似乎介于怀春的少女与寂寞的怨妇之间。总之,据编者们说很有价值,展现了一个青年女性复杂的内心世界云云。这样有成就的十几年过去之后,X老师现在一定已经想不起我来了。但是在我的脑海中,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浮现13年前在她的宿舍里被训斥时对面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她总是在问我:
“为什么?”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在这之前和之后的所有冲突的原因。但是,对于一个8岁的孩子来说,这道题目实在是太难了,所以,我只能抱歉地回答:
“报告老师,我不知道。”

1990年9月,我考进本地最著名的中学龙岩一中初中部,时年11岁。上初中本身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但是我仍然很快就在那里迷失了方向。两年多的初中生活里,留给我最深印象的事情是在冬天的一个很冷很冷的早上,我到一个同学家里去玩。那天大概是龙岩几年中最冷的一天,我们几个人就围在桌子前,开始划火柴来取暖。一根火柴能带来片刻的光芒和暖意,一盒火柴却也不能驱散灰暗时代的寂寞和寒冷。
灰暗时期的心态是什么样子的呢?几年之后,在一篇小说里,我这样描述了一个同样是14岁的男孩:
十四岁的时候,少年的雨季冗长而无间歇。雨季里偶尔有阳光,但冰冷的阳光不能给人们力量,它是雨季的帮凶。少年不喜欢雨季,更不喜欢雨季里做也做不完的作业。老师说少年不是好学生,因为他最近上课走神。绵绵的春雨让人昏昏欲睡,黑板上的字母像天书一般古奥难懂。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窗外,一只蜘蛛在窗外的树杈间忙碌地工作,为着搭起一张八角形的坚固的网。雨虽然不大,风却有点捣乱,蜘蛛一直想把线头牵上左边的一根细枝,却被打着圈儿的风吹得站不住脚,一次次地从它的新大陆上掉下来。少年偷偷地看了眼老师,他正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后脑勺冲着下面。少年咬咬牙,伸出手去,在绵软得像羽绒般的春雨里扶住了那根摇摇摆摆的树枝。
“干什么?”老师的后脑勺上也有眼睛?少年讪讪地缩回手,不安地回避老师的目光。
“没干什么。”
“Really? Can you answer this question?"
少年不知所措地看着黑板上狰狞的英文句子,站在窗户边上让他浑身发冷。一个细微然而微弱的女声从他身后的嘈杂中爬了出来。少年冷静下来,低声地根据提示答完了题。少年其实是很聪明的。
“好了,不要再有下次了。坐下吧。“
少年顺从地坐下,感激地朝身后看看。豆儿并没有在看他,而是也凝视着窗外。那一只蜘蛛,终于在枝条上粘起了一张粗线条的网。
少年很希望看到豆儿冲他笑笑,但豆儿的脸上却没有笑意。她忧郁地把头埋在如蚕丝般柔顺的长发中,眼睛里写着的全是疲倦。
                     (节选自《传说》)

这种对生活和理想的迷失是怎么发生的呢?如果在另一种情况下,我是否还会不可避免地走进这样一种空虚的疲倦之中呢?要想解答这些疑问,我首先必须清晰地回忆起那两年半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困难在于,对我来说,初中时代一直是记忆里最神秘的禁区,也许只有催眠术才能将这些往事完全唤醒。比如我在小学和高中时代都有很多的回忆和相片,但是初中的照片只有三四张,能记起来的事情也是屈指可数;比如我现在还常常会梦见高中和大学的生活,但是关于初中的生活几乎从来没有出现在梦里;更可怕一些的,是我常常会故意记错很多关于初中的事情,时间久了,不知不觉就相信了。这一切使我感到,在那期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因为它太痛苦,所以至今还令我本能地难以释怀。这样反复读取记忆的结果,是让我能够重新发现,在我的身边,曾经有过一场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家庭战争。
我后来看过一些家庭方面的研究文章,也遇到了更多的家庭矛盾,但是我仍然不能确定,是不是在每个家庭,都会有这样一段大家脾气都很坏的时期。反正在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中期这样一段时间里,我觉得是物质财富迅速增加的时期——宿舍区里一下子从自行车王国升级到了摩托车帝国,大家都有了电话,有线电视也相继开通——但同时也是精神世界极度混乱的时期——在我们家里进进出出的很多长辈们都出现了家庭危机,有一对夫妇甚至就在我们家的桌子上写起了离婚协议。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后来在我所知的范围内还引发了一系列的刑事案件。
我们家里的冲突总体上说还算有节制。但也许我了解得还不很全面和深入。反正,这些冲突通常都发生在下午煮饭的时候或者是星期天。当时我们还用煤球炉子,这种炉子也的确很容易引起家庭矛盾。从生理上说,煤球炉子会产生大量烟尘和废气,刚刚忙了一天才下班的人很容易在那些煤烟里感到窒息;从心理上说,煤球炉子很难点旺,下班后大家都很饿,想早点煮好,但是炉子不跟你配合你什么招也没有,而等到炉火终于很旺的时候,饭菜也都差不多完成了。所以,在父母心情都很差的时候,他们就非常容易在这个时候发生冲突。从这个意义上说,后来出现的液化气真是一个好东西。
我到现在还非常讨厌看有关家庭问题的电影电视,因为父母吵架给我留下的刺激实在太深。这种争吵没有确定的主题,一旦从一件小事上发生冲突,就要把之前所有的矛盾全部搬出来重新辩论。而有些矛盾根本就是解决不了的死结。在我们当时很小的房间里,争吵一旦发生,我也无处藏身,只能躲在一边惊恐万状心惊肉跳,或者是拿一块抹布来抹平时从来不管的桌子。爸爸通常会说很多的话,妈妈则只会反复用上海话说:
“你想怎么样?”
我敢保证,要是爸爸知道他想怎么样的话,他就不会跟妈妈吵成这样了。问题在于,他是一个根本不适合呆在这座城市的人,所以跟周围的环境永远都冲突不断。照我看来,爸爸可以说是一个天然的辨手。他的辩论不是要赢得什么,而带有为艺术而艺术的性质;他的辩论激情四射,只是缺少一点点冷静;他的辩论不单纯是使用手势和眼神,还会殃及无辜的钢精锅和搪瓷碗。爸爸可以在吵架的时候把我和妈妈都吓得半死,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只会觉得他当时很可怜。
爸爸1947年出生,1968年中专毕业到龙岩卷烟厂工作,1976年和妈妈结婚,1995年办理厂内退休,时年48岁。这些看上去都平淡无奇的记叙所不能涵盖的,是爸爸在学校和工厂里都有过显赫一时的声名,但更多的时候则是郁郁不得志。他通音乐,擅体育,能言善辩,学习语言和解决问题的能力都远胜于我,但是好像从来没有得到像我一样多的快乐。对于他出生的上海和工作的龙岩来说,爸爸都远没有重要到可以在历史里写上一笔的程度。那么,谁会记得四十年前的那个翩翩少年和他逐渐苍老的背影?谁又会承认,无数像他这样默默无闻的他们曾经是一个时代真正的脊梁?前些日子,我做了一期关于寿山石雕刻的节目,描写寿山石上的龙“桀骜不逊,心驰神往”,爸爸说他看了很激动。其实,他不知道,当写到这两个词的时候,我心中浮现的,正是他当年的形象。
小的时候爸爸经常帮我改作文,但我其实一直没有看到过他写比较正式的文章。直到1990年前后,爸爸才在龙岩卷烟厂的报纸上写了一个连载的《串联悲喜录》,长达十五回,讲的是他当红卫兵时的经历。这是我所看到的他最长的作品了。且让我录下其中的一段,一同来为往事干杯吧。
第四回  两个烧饼七人分  难为“阿姨”
       三根木架煮开水  饥肠挂肚
老子曰,福的旁边倚着祸,祸的旁边倚着福。世上的事大都如此,乐极生悲。
火车上了祁连山脉,本来就像老牛拉破车,喘了半天干脆停下不动了。三小时过去了,七小时过去了,整整十二个小时,车子还没走的意思,人群骚动起来。“名串”经过论证提出报告:“前面塌方,列车无限期误点。”大家的心凉透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穷山恶水中真是弹尽粮绝了!
四脚的东西,猪、牛、羊是没有的,虎豹可能有,但不是你吃它,而是它吃你。二个脚的鸡鸭想都不要想。人倒是有二个脚,可谁吃谁呀!我眼睁睁地注视周围,妄想有奇迹出现。这时,如果白骨精送点心来也会吃的,怪不得猪八戒啊,饿的滋味不好受也!
“苗条女串”海底捞月,从兜里居然掏出两个陈年烧饼,马上七副眼睛盯着它,恨不得一口吞下一个,真是斯文扫地!“女串”摆出一副幼儿园阿姨分食姿态,像模像样分起饼来。天哪,两个饼八人分,一人半块中半块,天公地道,二个圆要平均分七份,陈景润都会头疼。好在“女串”发扬雷锋精神,把自己得一份分得奇小,大家惭愧之余赶紧笑纳。人哪,要是调资时都有“女串”如此风格,世上不知要少几多烦恼。
我得陇望蜀,厚着脸皮向旁边一位“同串”讨来一块豆腐乳。这劳什子美味无比,怪不得瞿秋白临死都说没吃够豆腐。
坏消息又传来,由于暴雨,后面也塌方。道班工人抓“革命”去了,我们这群芸芸众生注定要受苦受难了。
人群稀稀拉拉分散在列车周围的山坡上,炊烟袅袅(不知哪搞来的米)。我们七人也架起三角木架,用洋铁罐煮开水。米没有,快速面还没发明;野菜倒有,没有识货的,谁都没有李时珍尝百草的勇气,只好拼命喝开水,让肚皮膨胀,怪不得我现在啤酒三瓶五瓶可以打发,也许就是那时做下的病吧!
夜色朦胧,深山四周静悄悄,没吃,有路又不通,记得鲁迅先生曾说过:“灾区的饥民不会去种兰花,贾府的焦大也不会去爱林妹妹的。”此时此地,人只有想到吃,想到“土豆烧牛肉”,在惬意的精神会餐中我糊里糊涂走进梦乡。
(发表于龙岩卷烟厂内部报刊合集《富健之路》)
爸爸的串联生活很精彩,后来一直到了西双版纳。但是,这只是混乱时代中小小的一处亮色。不久,他就要回到现实中来,接受命运对其不循规蹈矩的孩子们的惩罚。武斗也好,文斗也罢,批斗别人也好,被别人批斗也罢,大概都是生活自然的组成部分。
但是也有有趣的地方,比如爸爸曾经跟我说起过一场他难忘的辩论,那是在学校里进行了长时间的武斗之后,在工宣队的组织下召开的活动。所谓“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是那个时代写进宪法的公民权利。
“在开始的时候,先发言的是我们的对立派。他们派了一个很会说话的人来,花了几十分钟时间,讲了很多具体的事情。比如我们砸坏了多少学校里的玻璃、桌椅,打过几次人,等等之类。说我们是反革命的,讲得也很振振有词的。”
“你们真的有做过那些事情吗?”
“当然有,当时双方都有打来打去的。我们也有,他们也有。但是他们已经把这些事情讲得那么久了,如果我再去讲这些事情的话,气势上就不如他们了。”
“对啊。”
“所以,当他们讲完了以后,大家以为所有的东西都被他讲完了,我们输定了。对方都在大吵大闹地鼓掌,要我们上去接受批判。”
“你上去了吗?”
“我只上去说了一句话。”
“只说了一句?”
“对。我说,对方讲了那么久,讲的事情都是有的。但是,你们忘记了根本的一点,就是没有提到现在‘文化大革命’的大方向。大方向是根本,你们不遵守大方向,所以你们是错的;我们遵守大方向,所以我们是对的。”
“你们赢了吗?”
“赢了。台下一片欢呼。”

时过境迁,逝者如斯。这些爸爸早年的辉煌没有能够改变他的命运。到了八九十年代交界的时候,因为很复杂的原因,爸爸的事业已经看不到什么前途,他与妈妈的战争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如果没有液化气的使用或者是双方的责任感之类的一些东西,我的生活可能就会是另外一种样子,一种很可悲的样子。2000年5月,为了参加系里规模很小的作文比赛,我在一篇小说里虚拟了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主题对于那次比赛来说似乎有些离题,所以只得了二等奖,但实际上,我觉得它比很多我得了一等奖的作品还要更好一些。故事是以我小时候在《东方少年》里看到的几篇文章的内容为框架构成的,在很多家庭里,它是确实发生的,需要去面对的事情。但是我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这是我的幸运,感谢爸爸妈妈。
那个冬天有点冷
   我记忆中的那个冬天有点儿冷,雪一直若有若无地飘着。在灰黑色如烟煤的天空下,有一条宽不过四尺的小巷从大街的身体枝蔓开去,肮脏的带点腥味的烟从巷子的深处升起来,弥漫得到处都是。那条小巷住着很多户人家,青石板铺成的路面已经被车轮和鞋底磨去了一层,失去了原有的锐气,却散发出一种历尽沧桑的淡淡的光泽。记忆中的那个冬天,我一次次地往返于巷口和巷底之间,脚步或轻松或沉重,但很奇怪,总是三百六十五步。
   巷底是我家,如果你愿意称之为家的话。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要找,只找得到扔得哪儿都是的空酒瓶。不过,空酒瓶也不会存在太久了,过几天就会有人来敲门,用苏州味很浓的声音问:“酒瓶有卖哦?”然后空瓶子们就会像被施了魔法似的排队走进收破烂的麻袋张着的血盆大口。到了那些酒瓶也消失的时候,家里就跟被大水冲了似的空空如也。只有那股浓烈的酒气是卖不掉的,它漂浮在我的皮肤和毛发之间,在很多年以后,还常常伴着父亲阴沉的面容出现在我的梦中。
   父亲说:“酒。”

   我沿着青石板的巷道走三百六十五步,去卖熟食的铺上买一斤散装的劣质白酒。父亲的命令永远言简意赅,我理解起来倒也不会困难。如果他说“酒”的时候手上还递过来一张湿乎乎的一元纸币,我就会走三百六十五步,去巷口买一瓶烧刀子来;如果是两元的纸币,我也会走三百六十五步,去巷口买一瓶二锅头;很偶然的会是一张五元的新票子,黄色的纸面上泛着一层豪华的油光,我会很爱惜地把它捏在手里,很慢地走三百六十五步,很依依不舍地换回一瓶酒、一包烟和一小包卤菜。总之,无论他给我多少钱,我都知道该去买些什么。可是,这一次他没有给我钱,连一张毛票也没有。
   你可能听说过一个笑话:“东家让长工去买酒,可是没有给他钱。长工问他要钱,东家说,有钱买酒不算本事,没钱买酒才算本事。”不管你觉不觉得好笑,你都会觉得这种事情非常遥远。可在那个下着雪的冬天,我两手空空地走过三百六十五步长的巷子,去赊购一斤酒。其实那种散装的白酒很便宜,三毛钱就够了。但父亲现在没有钱,他也不会有笑话里东家的幽默感,假如我向他要钱,他就会用血红的眼睛瞪着我,顺手再给我一巴掌。父亲的巴掌油腻腻的,留在我脸上的油脂是最好的防裂剂。
   巷口没有人走过,静悄悄的。我把空酒瓶放在卖熟食的跛子面前,低着头默不作声。他轻轻地拿过酒瓶,称分量似的掂了掂,狗皮帽子下面的眼睛里有一道暗暗的光。雪下得很慢也很忧伤,落满了他的油渍斑斑的军大衣。跛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打酒。在纷纷的雪中,他的身影模糊不清。
   跛子每天黄昏的时候推着他装了轮子的柜台一拐一拐地到巷口来,他的柜台是玻璃的,里面隔了三层,五香牛肉怪好闻的香气就是从玻璃的缝隙里钻出来,飘进我的鼻孔,带来一阵阵的眩晕。我起誓,我从来不是一个贪小便宜的孩子,读一年级的时候,我还把一个捡来的鼓囊囊的钱包交给了老师呢!但是那牛肉的确是太香了,这强烈的诱惑终于让我向自己的消化系统举起了白旗,乘跛子还在打酒,我飞快地伸手抓起了一块在我看来硕大无比的五香牛肉。
   可我没能成功。我拿起牛肉的时候,跛子已经以出乎我意料的敏捷回过身来。在那一瞬间我知道我完了,他会叫来全巷的人对我进行公开审判,我苦心在邻居们面前建立起来的好孩子形象将毁于一旦。我的老师也会知道这件事,他一定会撸去我红领巾读书小组组长的职务。小组里那个漂亮而高傲的女生再也不会和我聊起她读过的那些有意思的小说,她将会轻蔑地离我而去。
   跛子又扫了我一眼,我感觉那是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但他伸手拿过那块牛肉,放在砧板上慢慢地切成了均匀的薄片,然后从柜台下抽出一张干净的纸,把牛肉细心地包好,还配上一把洗得干干净净的香菜。他就像对着一个付了钱的主顾般谦和地把牛肉和酒递给我,说:
   “走好。”

   被宽恕给我带来的压力甚至于超过了被揭发所可能造成的。我开始惧怕走过这条三百六十五步长的巷子,惧怕自己的脚步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响声,惧怕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下着雪的那个冬天,我日复一日地呆在那没有一点暖气的房子里,透过一格一格的窗格,我看见雪花从天上慢慢地降下来,淹没了院里的黄土和那半截残破的灰墙。可是父亲常常突如其来地打破我的寂静,我仍然必须去丈量那三百六十五步的巷子。
   有一天雪不太大,我匆匆地穿过巷子,意外地遇见了母亲。母亲没有化妆,看上去憔悴而疲倦,顽强的皱纹在她苍白的脸上示威般地延伸。母亲也没有说什么,她蹲下身来摸摸我的头,把一张硬硬的纸很快地塞在我手里,转过身去跑着出了巷子。穿高跟鞋跑步的母亲背影夸张得有些可笑,不过我无暇顾及,因为我发现我有了一大笔钱,整整十块钱。
   我向巷底的家门走去,手里的十块钱像燃着的木炭一般温暖惬意。我准备把这张钱藏起来,藏在我知道可以活动的那块砖后头,有一笔储蓄会让我在未来的日子里觉得心里踏实。可是总有一股五香牛肉的气味在我周围缭绕,这气味让我在斑驳坑洼的门前踟躇了一会儿,而后转身离去。我异常沉着而又异常激动地向巷口走去。三百六十五步,我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仔细,快感一阵阵涌起,彻底压倒了我。
   我对跛子说:“牛肉。”

   有一个瞬间我几乎要晕倒了。当跛子花了差不多十五分钟才将他摊上所有的五香牛肉都切成薄片的时候,我的心像只春天的小鸟般又蹦又跳。冬天的巷口很静,有人走过时我总故意嚷上几句,想让他注意到我和我面前那一大堆精美的散发着异香的牛肉。终于有一个人停下了脚步,他说:“来五毛牛肉。”
   跛子很抱歉地摊摊手,指着我说:“他包圆了。”那人惊讶而沮丧地看我一眼,我像只骄傲的公鸡般昂着头,装着在欣赏纷纷的冬雪。失望的顾客走了,跛子将牛肉细细地包好,递给我,说:“九块八。”
   好的,九块八就九块八,我洋洋得意地把手摊开,想让他欣赏一下我的财产,突然我像被一个大铁锤敲了似的跳了起来,我无法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几秒钟之内,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我站在雪地里一动也没动。    
   我的十块钱丢了!不可能的!我瞪着跛子那忧郁地看着我的眼睛,抑制不住的愤怒涌上了心头。是他偷了我的钱,除了这个跛子外不会有别人。他的面孔忽然变得狰狞恐怖,一丝诡秘的微笑浮在他的嘴角。这微笑如同父亲的油腻的巴掌一样让我感到恶心。我突然大吼一声,像传说中的力士般推倒了跛子的活动柜台。
   剩下的时间在记忆中是一系列慢镜头。我在无意识的意识中看见柜台重重地倒下,一角砸在跛子的脚上,红色的血渍从棉布的鞋帮上慢慢地透了出来;我看见我的十块钱静静地卧在雪地上,一端被雪压住了,另一端还飘呀飘的;我看见雪花一直在坠落,灰黑色的天空下面,有一条被雪淹没的、三百六十五步长的巷子。
那个冬天,我觉得,有点冷。
(发表于中文系九七级文学刊物《风华》2000年)
父母的争吵,天性中固有的懒散和不求上进,青春期的迷惘和孤独,对英语天生的迟钝,这样一些因素共同构成了我的初中时代。而1992年的涂改成绩单事件正是在这样的背景和心情下所产生的。当时父母能够接受的我的成绩大约是在20名左右。初二上的期末考,我考了33名。但是在初二下的期中考里,我只得到了40名左右的名次。如果拿着这样的成绩单回家,肯定是会被大骂一顿的。
但是,如果改成20多名的话......我们的成绩单是不需要交回去的。
我的一个后桌似乎经常改成绩单,所以第一次,是他帮我改的。我不敢要他改得太好,只是28名。
爸爸看了成绩单后说:
“继续努力!”
但是,期末考很快又来了,我又在40名开外。
我去找后桌帮忙,但他有点不耐烦。于是我自己动手涂了一遍。拿回去给爸妈看时,他们有点奇怪地问:
“为什么都涂过了?”
我躲闪着他们的眼神,支支吾吾地编着谎话:
“老师怕我们改成绩单,就叫我们统一涂了一遍。”
这是多粗糙的谎言!但是,他们居然相信了,可怜的父母。
改成绩单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现在的官场里有“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说法,当你已经可以任意篡改成绩的时候,你的人格已经被扭曲了。因为你再也没有努力前进的必要。现在,当我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生活时,一个最深的感觉是,天总是灰蒙蒙的,一点也不明亮。
天其实是明亮的,只是心里罩着阴影。
然而终于东窗事发,时间在1992年的10月,期中考之后不久。那一次考试的成绩单又被我如法炮制了一番,但也许爸爸的心里总有一些疑惑,也许他觉得该去和老师做些交流,看看我在毕业班中情况如何。总之,当我在班级里看见爸爸和班主任一起过来的时候,所有的恐惧一下子涌上来,把我紧紧包围。
在家里,爸爸问:
“改了几次?”
“什么时候起改的?”
“为什么要改?”
一一都说了,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但不敢看父亲的脸色,不敢想母亲的心情。
爸爸想把我赶走,但终于没有赶成。然而在那以后的几个月里,他都不太理我。我很怕他不看我,但更怕他看我。那时爸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很吓人。
那一段时间,学习很努力,我想,期末考考个前30名,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每天早上,我都在全班数一数二地到教室。教室的门是锁上的,只有老师和班长有钥匙。但是别人教了我一个办法,就是从隔壁班的窗口爬下去,走过一段墙体外面的挡板,再从我们班的窗户爬上去。先进去的人不但可以自己坐在里面,还可以从里头把门打开,让别人进来。这在少年人看来,似乎也是一件轻易而有成就感的事情。于是,我常常是乐此不疲。
期末考前照例有三天的温书迎考假,1993年的1月7日是我们初三第一学期的最后一个上课日。那一天早上我又是第一个到教室,于是去爬窗户。发生了事故之后,我已经记不起当时的详情了,但大约是在爬自己班窗户的时候滑了一下,掉下楼去。
我们的楼并不高,但我是头先着地,中度脑震荡,昏迷一个小时。左眼周围的眉骨全部碎裂,鼻血流得满脸都是,那一次把我爸妈吓得半死。
我在拍x光的时候,是被两个人架上去拍的。当时我还没有苏醒。但是,躺在急救床上从x光室推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影向我扑了过来。我在迷迷糊糊中说了一句:
“对不起,妈妈。”
关于那天的记忆,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很重要。但是在开始写这段文字时,我还一直在考虑是否需要把它写进去。当我从楼上掉下来之后,爸爸妈妈是怎么知道消息的呢?实际上,在那个混乱的早上,最先向他们通报消息的,是我的一个朋友。这位朋友与我同在烟厂住,在中学里同级而不同班。在当时,我们两个人因为一些矛盾,已经闹翻了一段时间。但是,当意外发生的时候,他还是和老师请了假,骑自行车赶到厂里去告诉我的父母。在少年人的思想里,要做出这种决定并不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在老师已经参与了的情况下,他其实完全可以对自己说,这件事用不着我操心。
至今爸爸还常常对我说,要记住他的好处。每次他从外地回来的时候,爸爸都想请他吃饭。我得承认开始的时候我不是完全赞成爸爸的说法。也许是因为曾经有过矛盾,后来又没有再同班的缘故,我们一直很少联系。我总觉得,当时对他说声“谢谢"就可以了,完全不必再有下文。我认为,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但是,十年之后再来回想,我得承认,爸爸的态度是他多年来坚持的一种极宝贵的财富。“知恩图报,疾恶如仇”,这样的精神本来是我们民族可以骄傲的道德高度,但是在日益物质化的社会中,还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做到呢?当我们慨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时候,我们又是否要求自己有那么一点“古道热肠”了呢?很多年以后,我在辩论赛上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辩论的胜利,首先是读书的胜利。”那么我想说,“读书的胜利,首先应该是人格的胜利。”
所以,我要在这里说,谢谢,真的。

发生了那样一场事故以后,我本来还想去参加考试,但是,终于没有能去成。在刚刚清醒过来的那一天,医生害怕我会有内出血的情况,禁止我喝水和吃任何东西。于是我僵卧病床,嘴角干裂,心里一片混乱。妈妈用剥开的桔瓣为我擦拭嘴唇,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偷偷抹泪。我知道,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很吓人。
1个月后,爸爸妈妈决定让我休学。半年的时间里,晚上我可以去学溜冰,平时则躲在家里看书。白天我很怕上街,因为在那个年龄,不在学校里读书是很难想象的。我觉得别人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一直觉得很压抑。虽然在溜冰场上学会了很多种花样之后,也常常有人跟着我,学习我的动作。但他们从来不会开口和我说话。而我也不可能去找我的同学,他们正在努力准备中考。所以,我不知道该和谁说话。
终于到了7月23号,龙岩一中初三的补习班开课。在离开校园半年之后,我又可以去上学了。但是,这次是新的班级。L和C就是在这个班里,认识的新朋友。短短的一个月里,他们就和我玩得挺好。
可是,现在他被人家打了。我能置身事外吗?关键的问题在于,对你来说,当经历了这一系列的风波之后,明天对你来说都很遥远,曾经的理想如今支离破碎。如果没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东西,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C说了,明天一起去。
晚上的时候,心情烦烦地在家里看电视,当时的频道还特别少,只有七八个的样子。拿着遥控器按来按去,在电视画面的切换中,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在说话。
一个人在说话?
我把频道再调回来,没错,是一个人在说话,慷慨激昂的样子,然后,另一个人站起来了,他好像是不同意的样子。
我一下子看住了。
若干年后的今天,我们大家都知道了,那时我看到的是辩论赛。但是,那是何等经典的比赛啊。我在无意中看到的,是复旦大学和剑桥大学的对决,93年国际大专辩论赛的第一轮比赛——“温饱是不是谈道德的必要条件”。那是所有爱好辩论的人都记得的比赛。在新加坡的比赛像一支针头般插入我们的皮肤里面,直抵肌肉和血管。在记忆的深处,瞬间有一道阳光出现,照亮了你和整个世界。虽然,那是在夜晚。
夜晚又如何?

在今天的话语环境中,辩论这个名词的意义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辩论包罗万象,只要有人类社会就永远不会停止。就像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楼下还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辩论。大抵是有人要拆我们小区的围墙,有人认为不该拆,现在还是文斗,不知道会不会再往上升级。狭义的辩论对我而言就意味着一场精心设计的比赛。比赛从主持人彬彬有礼的介绍开始,随后是双方交替发言,火药味渐言渐浓,听到妙处观众如痴如醉,掌声如雷。这是从看到狮城舌战的经典以来,我一直梦想的舞台。
每次大型的比赛之后,照例都会有关于比赛的出版物。对于比赛的实录和战术分析,我必须承认看的不是很用功。但是我喜欢看辨手们的回忆文章。最喜欢的当然是《狮城舌战》里的那些,抛开他们是那么出色的辨手这个前提,姜丰和蒋昌健们的文章本身也完全可以让人有阅读的兴趣。几乎所有在他们之后的辨手都会提到那一场关于“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的对决,他们真的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
我在后来抄过很多次他们的回忆录。姜丰的文笔是那样的温婉,蒋昌健写的“长海一日,文科楼十年”是那么动人,甚至连两位替补的文章都让我羡慕得发疯。无数次地,我想象着他们在上海的校园里的生活,渴望着成为一个那样的集体中的一员。我甚至觉得,我是可能做到的,我离他们并不遥远。
至少,上海我是熟悉的。那是我出生的城市。我记得那里冬天会下雪,夏天很热,公共汽车里总是挤满了人。在那里,大家都住在很小的房子里,经常有人坐在走廊上聊天。我记得我的家就在天山电影院后面的几座楼,以前要走好长的时间才能到家,大起来以后只要一会儿。我记得我曾经很多次在上海和龙岩之间往返,坐两天一夜的火车,从平原到山地,从山地到平原。我记得1983年爸爸送我和妈妈到漳平转火车,火车里挤满了人,为了要给我找一个地方坐,爸爸和好几个人打了一架。我记得在那年冬天的时候我生了病不能走路,老迈的爷爷奶奶轮换着把我背到了医院。也就是在那一年的除夕夜,爸爸妈妈从龙岩赶到上海,一进门的时候我没有立刻认出他们来,爸爸妈妈都哭得好伤心。我记得在1985年的8月,我和妈妈一起,又一次登上了往南方去的火车。从那一刻离开之后,上海再也没有成为我长久居住的地方,但是,生命中的许多转折,仍然无可避免地,无可避免地因为上海而发生。

 楼主| 发表于 2004-8-17 17: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二、第一场比赛(1995年11月1日)

提要:即使是这样的问题重重,辩论的精神这样一再被曲解,但是那场比赛仍然让我们激情沸腾,也改变了好几位辨手和观众未来的生活。在大学里,仅以我所知道的情况,来自龙岩一中高94级(2)班的同学参加了校一级的辩论比赛的就有五六个人,占到了十分之一的比例。对于我们这些来自小山城的孩子来说,这个比例绝非偶然。

   1993年的休学对我影响深远。那年秋天当我重返校园的时候,原来的同学们都已经升入高中或者中专,而我则还需要为争取一个这样继续上学的机会而努力奋斗。在九十年代中期高校尚未扩招的背景下,即使在龙岩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大学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上的。在我们的教学楼旁,有一个专门给补习班上课用的阶梯教室。那里的日光灯彻夜不关,我们常常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青年男女们有令人心悸的苍白面容。在这样巨大的升学压力下,人成熟或者说苍老得特别迅速。所以说,如果你考不上龙岩一中的高中部,那你的大学梦就更加没戏了。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就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但是我在新的班级里过得不错。L、C还有那些新的朋友,和我一起骑着单车在街上逛来逛去。当打架事件的余波过去之后,我们还是经常十几个人一起去溜冰。当大家手拉手在冰场上转圈的时候,青春的感觉就象面前模糊的人影一晃而过。然而很快地,就象在冰场上被人流冲散一样,我们也在中考的洪流中被冲向各自不同的方向。
我对这段时间最深刻的回忆是在1994年5月的某一天。那时候龙岩一中作为地区的王牌中学,采用一种非常复杂的中招录取方式。首先,是在本校的初中6个班中进行数理化和英语的考试,录取前50名组成一个理科实验班;然后,是以地区质检为初试,选拔150名本校学生和100名外校学生来校参加称为“保送考”的复试,录取其中的前100名;最后,才是在正式的中考中,留给所有考生70个名额。对于我们这样对理科不太感冒的人来说,第二次考试非常重要。然而,在地区质检结束的那一天,我和L却都发现自己考得一塌糊涂。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可以消解烦恼的东西,于是我们买了两瓶啤酒,坐在他家对面的一间空房子里,面对面地喝了一个下午。那一天下着非常大的雨,一条条的水线从窗户外面爬上来,慢慢地模糊了我们的眼睛。这是我第一次喝酒。那时候我15岁。

1994年的5月28日,保送考的成绩公布了。这绝对是很多人生命中的分界线。我的同桌女生就在这次考试中落榜,之后中考去了一所卫生学校,从此注定了另一种生活方式。在四个月后的一天,我在一篇作文里这样描述成绩公布那天的情景:
             五月二十八日
五月二十八日是一个火红的日子。过了很多年以后,我还会清晰地留有关于那天的印象。一九九四年的五月二十八日是我们初中升高中保送考揭晓的日子。为了那个日子,我们等待了很久。
早早就来到了学校,坐在座位上像罗丹的雕塑“思考者”一般沉默不语。书是懒得去翻开了,连和邻座的漂亮女生搭话的兴致也早已不翼而飞。手心里凉凉的,是沁出了汗吗?二十分钟的早读课,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有的人脸上写着两个字:混乱。
教室里的电扇徒劳地转动着,驱不走一点弥漫在课桌椅之间的沉闷。前几天还有人强颜欢笑,今天则不再有力气去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架势。在压抑的气氛中有一股火药味,我看看四周,所有参加了保送考的同学都有张不成功便成仁的脸。倘若在平时,我一定会笑的,但现在我笑不出来。因为打开铅笔盒,那里面嵌着的镜子一样映着副铁青的面孔。
   有一半多点儿的人参加了“保送考”,都是些平日里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可是这回的考题却出奇的刁钻古怪,足以让你丧失所有的自信。“保送考”不考政治,我们因此被拉下了一截,所以没有参加考试的人们都在自信地读着政治,声音很大,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随着钟声,上第一节课的数学老师踏进了教室,但是他的课成了典型的自说自话。底下的学生或者在窃窃私语,或者是呆若木鸡。每个人都在心底一遍遍地盘算自己的分数够不够248分——已经公布的录取线。要是数学发挥得好呢?要是英语多错了几道题呢?我们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向休息室。在那里,班主任们正和段长确定保送的名单。
大约二十分钟后,数学老师不情愿地第三次中断了他的讲课。可能是意识到无论怎么劝说也不能让大家安下心来,他决定叫班主任来念名单。他以为,揭晓之后,就会安静的。
班主任来了,迎接她的是一片沉寂。她先抱歉地说明了这个名单并非最终的结果,然后开始念名字。一个、两个、三个......每个被念到名字的人都以最快速度放松了紧绷的脸,而剩下的人则更加紧张——还会有下一个吗?会是自己吗?
名单念完了,班主任抬起头扫了眼全班,匆匆离去,课堂上却显得更加纷乱。我平静地坐在桌前,不远处传来轻声的抽泣。
   我的读了四年的初中,就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突然死亡。
   
 1994年的夏天我回了一趟上海,一个人去。当然在那里的时候是住在亲戚家里。每一天早上,我从靠近上海交通大学的一个车站出发,借助一辆吱吱作响的旧自行车、每次投币五毛的公交车和一张上海地图,周游这座城市。94年时浦东的开发尚不全面,我曾经为了感受南浦和洋浦大桥的壮观而几次坐车往返浦江两岸,也曾经在乘错车的混乱中穿越昏暗的江底隧道,踏上浦东的土地,但是,在雄伟壮丽的东方明珠电视塔旁,当时还只是大片大片的空白。所以,我更多地去了那些历史上留有痕迹的地点:中共一大旧址,孙中山故居,鲁迅公园,老城隍庙。在夜晚的外滩上,我看见一道云线划空而过,把申城的天涂抹成太极图般奇异的黑白两色;在下午的宋庆龄故居,一场大雨突如其来,把我淋得全身湿透,一位陌生的阿姨递给我擦头的毛巾;更多的时候,黎明或者黄昏,在旧城区的小巷里,我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扇扇疲惫的门窗,打扰它们的安宁和平静,想勾起它们对于多年前另一个同样血脉少年的追忆。然而,在这座城市里,人们看惯了达官贵人平民百姓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往事,早已学会了冷漠处世明哲保身,流转的时间和树叶的阴影间,没有什么东西被承认永恒的地位。这里的确有让人陶醉的种种,却吝于对一个略带外地口音的少年露齿一笑。所以上海之大,已容不下我的心。在一个台风光临的早上,我背着来时的包,坐车回家。旅途就是永无止境的铁轨和一晃而过的风景,人在这时无比孤独。

龙岩一中1994——1995学年度第一学期校历
10月12日——15日  校田径运动会
10月16日——22日  高二社会实践活动
10月23日——29日  地区一级达标验收、“普九”验收
11月6日——12日  半期考
11月27日——12月3日  省一级达标验收、文艺汇演
1月1日——7日  元旦放假一天
1月8日——14日  高三语、数、政三科会考
1月15日——21日  学期考
1月22日——24日  发成绩单
1月25日——2月9日  放寒假
1994年秋天的龙岩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到有点不象话的程度。这年9月,我进入龙岩一中高中部。此前,老师和高年级的师兄一再警告说,从初中到高中的适应过程相当艰难。有人说,小学六年级到初一是一个台阶,高三到大一是半个台阶,而初三到高一是两个台阶;又有人说,小学看三年级,初中看二年级,高中看一年级。经过了整整一个暑假这样的警示教育之后,结果是我比他们想象得干得更糟。很多事情真是没有办法。
如果说进入初中时我还缺少对未来生活清醒认识的话,那么在走进高中班级的教室前,我的确是带着对之后三年的无限向往。《童年》里有这样一句歌词:“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一样有张成熟的脸。”我也真的很想长大。但是,谁知道长大的过程竟然是这么痛苦。
军训是我的高中第一课。我觉得这一课无所谓好坏。从管理学的角度上来讲,经过军事化管理的人员当然比较听话,有团队精神;从艺术的角度来说,雷同和整齐划一则绝对是灵感的致命杀手。对于天性懒散不求上进的本人来说,这种可以不做的事情当然是少做甚至不做来得最好。但是在高中和大学阶段我也许是命犯华盖,居然在1994年——1999年的5年间接受了4趟军训,从小兵张嘎一直被练成了大兵雷恩。至今爸爸还常常怀念我在高二军训后回来的样子,他说那是我有生以来最瘦的时候,面如锅底,眼露凶光,看上去野蛮彪悍。但是其实在内心深处我并没有真正被部队的生活所改造。我们有一位教官,当兵前乃是车匪路霸,经常拿刀去敲卡车驾驶室的窗户;当兵后则是模范班长,爱兵如子教导有方。连长在的时候教官总说革命军队是个大熔炉,教育了他挽救了他;私下里他跟我们说,这种生活没意思透了,不如回家再战江湖。这种反差让我认为,每个人都是怀旧,感性和自由主义的。军营生活有的时候可以掩盖这一点,但并不能消灭它。

伟大的革命军队终于没能够把我练成一个合格的士兵,但至少在1234的号子声中,我也干得不好不坏。一个证明就是,军训之后,我被班主任任命为临时班委的副班长。这个职务不算太大,却也让我倍感自豪,因为自从在遥远的小学一年级当过中队长加班长以来,我已经有差不多十年时间没做过那么大的干部了。做学生干部是领导的信任,更代表你又重新回到了世俗眼光中的优秀者一侧。所以,我在这个位置上干得非常来劲。从早上的点名到上课态度的登记,从班级秩序的维护到放学后卫生的情况,事无巨细,毫铢必究。但是,这样热情洋溢地忙乎了两个月之后,在正式的班委选举中,我却没有保留住这个来之不易的位置。一个人缘更好的男生以很大的优势取代了我。在当时,这是一件让我无比失望和愤怒的事情;但是,这种失望和愤怒所带来的反思后来却成为我人生道路上最重要的收获之一。
今天看陈鲁豫的书,她说她刚开始学英语的时候连26个字母都记不好,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就开窍了,后来英语果然说得不错。不知道别人的成长中,这样一种豁然开窍的经历是不是一种普遍现象。我虽然在英语上没有这样的好运,但是的确也开过好几次其它的窍。比如有一种数字游戏,是小学的时候爸爸教给我的,两个人轮流数数,按自然数的顺序从1数到30,一次可以数一个数,也可以数两个数,谁数到30谁输。这也就意味着你必须要占据到29的有利位置。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路上研究这个游戏,发现了只要数到26,则对方数27,我可以数28,29;对方数27,28,我也可以数29。然后再经过反复思考,突然得到了可以依此类推,必须掌握23,20直到2的原理。这在数学上据说是很简单的一道题目,但是独立思考的发现的确让人欣喜若狂。又比如初三时上化学课,那时候我很喜欢化学,学的很认真。有一次预习时发现一个问题不懂,上课的时候就非常认真的听。结果听到某一个时刻忽然眼前一片光亮,不仅仅是弄懂了这个问题,而且是从此之后化学书上的所有知识看起来都很亲切了。学习是一个长期的量变过程,开窍则是在这个基础上的质变,用佛家的理论来说,就是“精进”之后的“顿悟”。
我在做不了副班长这个问题上的顿悟是:做人要有技巧。在这个问题上,爸爸经常喜欢用“韬晦”这个词,大概意思是说不要锋芒毕露,要低调一点。但是他自己就不是这个观点的忠实执行者,而总是喜欢在任何问题上扮演不折不扣的出头鸟,所以多年来被各种各样的枪子儿打得遍体鳞伤。我没有他那么坚强,所以我很快就改变了做人的方法。从那次被民主选下台之后,我又做过几次学生干部,任上一般无功无过,果然四平八稳。但是,实事求是地说,自从学会了在与人交往的时候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生活就失去了很多纯朴的趣味。郑智化的歌里说:“如今的我生活就像在演戏,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着伪善的面具。”成长就是这样令人痛苦。

虽然在竞选中失去了副班长的职务,但是我的高一生活并没有就此陷入平淡。在校园里高高的白杨树下,我们有那么多实现梦想的机会。在1994年9月,几乎是上高中后的几天里,我加入了龙岩一中校报《太阳风》编辑部,开始又一次追逐理想的奔跑。
1994年3月的《太阳风》的征稿启事上,把自己吹捧成“龙岩地区首家由中学生自行集资、自行创办的校园读物”,我不知道这种说法在多大的程度上是可靠的。反正以我后来编报纸的经验看来,排版和印刷的经费是由学校政教处出的,而其它的费用几乎是零,只有在举行一些活动时才向社员们收几块钱。由此可见,关于这份报纸的很多宣传都是建立在理想的基础上的——这也是学生社团的一种通例——如果我们说,我们是这样的,实际上是,我们希望我们是这样的,但是可能永远也达不到这样。
但是,在高一的那个秋天,发现学校里有《太阳风》这样级别的校报已经很让我振奋了。何况,就在登着那篇言过其实的征稿启事的报纸上,还有一篇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散文《云远天高》。后来的经历让我相信,它是完成我的文学启蒙的最后一篇作品。
文学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词汇,从高端的意义上来说,我可能至今还在它的殿堂之外很远的地方。但是,我们又何必计较得那么认真,以至于失去了很多唾手可得的快乐呢?那么从比较低端的角度来说,我在1985年前后认识了1800个汉字,并且在有意无意中开始了对文学的接触。在那以后的十年间,我看过不少小说、散文和诗歌,也尝试着写过一些东西,但总没有实现从写作文到创作的那一步跨越。《云远天高》之所以能帮我完成这种跨越,并不因为它写得有多么了不起的好,而是因为它好得恰到好处,正好在我能够得着的地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模仿它的用词,结构和语调,并且感到受益匪浅。

             云远天高(陈凌)
一切都是淡淡而来的记忆,一切都是淡淡而去的记忆,云远天高。
有风的季节真好。你不知道我是谁。我躺着懒懒的阳光,和着寂寞了多年的词曲,在潺潺的笙箫声中,向你漫去。
你一定以为把春天藏在你郁郁青青的小竹篮里了,红红的草莓和白白的野花却悄悄地爬满了那山的脊背,望你偷偷地笑。于是我枕着从很古以前飘来的浮云,淡淡地想你莞尔无奈的样子。这个季节却因此而变得如花似玉。
在故乡,这时候一定有最明亮的笑语,和久违了多年悠悠远远的牧笛。风起时,古廊下的铃铛响着,绯红的大鸟伴我滑过淡青色的天际;你和那秀气的乌鸦站在远方,唱一首人们早已遗忘但却依然动人的歌曲。于是,有很年轻的岁月和很灿烂的日子,在为你酝酿一个天上含苞待放的奇迹。
呵——有风的季节,真好。
我已不再是这生命中的过客,独自在拥挤的人群中默默地穿梭。奏响一段温柔的往事,如水的年华从我指尖幽幽地滑过。
有信就好了。有信,我就可以读你熟悉的笑容,在夜幕降临的时候。
现在,山的那里,也许已是大雪纷飞;绿绿的铁芒箕和青涩的紫蔓藤淹没的那堵记忆斑驳的古墙,有红红的杏花儿掠过——这里却是春意盎然。
在从前有轻风拂过的日子里,我把自己想象成一株立在原野上的蒲公英,去飞过一座座古老的城市,但朴素的大地总和你一般默默无语。
祝福这一生拥有一方蓝天,一座小桥,一脉流水,和很明媚的风光——深藏心底。
一切都是淡淡而来的记忆,一切都是淡淡而去的记忆,云远天高。
    (发表于《太阳风》第三期 1994年3月30日)
与做班干部的跌跌撞撞相比,我在《太阳风》里的事业算得上一帆风顺。这后来也成为了我在学生社团中的一种常规。其中的原因很简单。我是那种只要自己喜欢,就会不管不顾地一直往下做的人。在学校里大家都以学习为主的时候,这种对社团毫无保留,全情投入的人当然会显得非常突出。至于这对学习有没有影响,我当时就懒得多想,现在当然也就更没有什么考虑的必要了。
对于我来说,《太阳风》的新奇之处,在于它是用电脑排版和印刷的。在个人电脑还没有普及的1994年,枯燥的排版操作也能让我看得入迷。我们的报纸有四个版面,每个版面大概有两三千个字的容量,可以排四五篇小文章。在送到电脑室打印之前,我们要先去约稿或者写稿,然后把确定下每个版的文章,进行修改,计算字数,在一张绿色的排版纸上画出版式来。这种工作非常琐碎,但是能够培养一个人处理细节的能力。从《太阳风》出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害怕过编辑类的工作。
我们画的版只是一个初稿,电脑员把稿件打进去之后,还要在显示器上做实际的修正。于是新来的我就呆在那间小小的打字室里,指指点点,比比画画,和打字员探讨有关的问题,闲下来的时候,则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喧闹的街道和走过的人群。四个版的编辑需要花不少的时间,但是有时到了下午五点钟,打字员就说她要去幼儿园接孩子,不能继续加班。于是我们和她商量,带着她的家长卡,骑着自行车去附近的山上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孩子接下来。做这些事情让人不知不觉地成长,在两年的时间里,我在《太阳风》里做过记者、文字编辑、总编助理、执行编辑和社长,在上面写过散文、小小说和各种各样的新闻报道。在那段时间,我和《太阳风》的关系是如此紧密,如果没有高考的话,我大概现在还在那里,写这些在我们的班主任看来非常可笑的东西。

          我们的梦想
十六岁是花开的季节,十六岁的我们有比花更美的梦想。在这季节的一隅,我记录下几位同行者的梦:
“我会很成功地考上一所重点大学,然后在分配中自寻门路,找到一家合适的单位,开始我的新生活。”一位高二的优秀学生A告诉我。他很自信,不仅因为他的成绩,更因为他的奋斗。
相比之下,他的同班同学B则显得更富于想象力。“我要做画家,”他说,“工作对我而言很遥远,我的理想是一张家喻户晓的名画。”B并不是在做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事实上,他的画多次获奖,而年仅十六岁的他也在颜色中跋涉了十二个年头了。
男孩的梦如此,女孩的梦也不会逊色。C梦想着成为一名女兵,她很自豪地背诵着毛主席的名句:“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而比她小二岁的D则有另一个令人吃惊的目标——核物理学家。很自然地,她以居里夫人为自己的崇拜对象。D同样是一位成绩优秀的学生,在女生很少的理科班里屡屡成为前五名中唯一的女生。她的化学和物理又学得极佳,已经自学到了大学一年级的水平。
上面的几位同学无疑是很幸运的,他们在拥有美好理想的同时也已拥有了比较好的条件。我想起在一次旅途中遇到的一个卖水果的男孩。他的家庭经济能力有限,只能供这个成绩年段第一的孩子读完初二,但这男孩同样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他说,当新的一个学期开学时,他要重返校园,在那里,继续他的人生。
开学的日子已过,我在心里为他,为所有的中学生朋友道一声,“梦想成真!”我想,每一个梦,每一个拥有梦的人,都可以获得一份圆满的结局。
 (1994年10月4日于窗前
   发表于《太阳风》第四期 1994年10月12日)
《我们的梦想》是现在我能找到的最早的一篇作品,这样的文章虽然没有什么太突出的优点,但也面面俱到,好像不应该会得罪什么人。但实际上我们的班主任也就是语文老师L看完之后就很不满意。我至今也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原因。反正有一天在和我谈话的时候,他有一句评论让我颇为恼火。意思大概是说,在校报上写文章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到《闽西日报》上去发表。
当时我的确没有到《闽西日报》上发表文章的本事,直到现在也不能说就一定有。但是,我所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把能否在《闽西日报》上发表作为有没有本事的标准。在我看来,中学生能写好一篇文章,能拿到校报上发表,不是有没有本事的问题,而是说明在这个方面,他在同龄人中间有长处,可以培养;以后,他也许可以在大学的校报上发文章,也许可以在《闽西日报》乃至《人民日报》上发文章,甚至可以写单行本的小说,写大部头的作品,这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有什么可着急的呢?如果说李白小时候刚开始学写诗的时候,L老师就跑出来说,你写这玩意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写个两三百首《离骚》来看看,那一代诗仙很可能还没有出蜀道就已经呜乎哀哉掉了。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而另一方面,从教育学上的常理来说,当某一学科的老师发现他的学生有这方面的才能时,他应该做什么?总是有教无类,尽力培育吧。难道说他应该立刻对其冷嘲热讽,使其心灰意冷?以我后来短暂的教师生涯的感受,似乎不该是这样的。
现在我猜想,也许是L老师当时正处于失恋的痛苦中,说话有些不经过大脑;也许是他一直给《闽西日报》投稿而未果,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又也许是他爱才心切,希望我能早日在更广阔的天地里一展身手。不管怎么说,因为有了他的这句话,我才在未来的日子里警醒,自尊,没有固步自封于年轻时代的一点文采,而是不断努力,超越自我。十年前的那个时候,L老师也未必想到,他的话对我会产生如此重大的意义吧。不过,对于我和他来说,这些美好的东西都是后话了。问题在于他的这些伤和气的话一出,我就立即感到难以与之在一个屋顶下继续和平共处。好在高中只过了一年,就要文理分班。相对于大多数人一直在文理之间徘徊的辗转反侧,我是二话没说就背着铺盖卷去了文科班。所谓话不投机,扬长而去,亦是快意恩仇,男儿本色。

1995年9月,我进入后来被称为高97届(2)班的文科(2)班。我很喜欢文科班这个名字,听着就有点风花雪月的味道,但是实际上这里的生活一点也不浪漫。读过高中的人都知道,当时权威的说法是,在文科班里关键看你的英语和数学怎么样,英语和数学好的话,其它学科背背就行了,总归差不到哪里去的。英语也就罢了,为什么文科班里数学那么重要呢?以大多数文科生毕业后的经验来看,我们其实只要能掌握五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就够了,反正工资也就是这么多,而在买菜和交电话费的时候,好像也用不上什么二次乃至三角函数的公式。而且学了并不是一劳永逸的,一直不用就会忘记。大四的时候我们全宿舍的同志曾经凑在一起,试图解决一个家教中遇到的初中二年级的几何问题。在研究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有一个人怯生生地问:
“谁还记得勾股定理是怎么说的来着?”
虽然要学数学,但是在文科班的第一个学期里,我们还是留下了那么多有趣的记忆。这其中,有运动会上的团结奋战,成功后的狂欢派对,也有远赴江西社会实践的同甘共苦。作为高中生来说,的确很少有这样好几天在外地活动的机会,我们的激动之情可想而知。
路漫漫其修远兮
           ——记高二文科班社会调查
古人用一个词来形容旅途的漫长,那就是“千里迢迢”。恰好此次跨越闽赣两省的社会调查,也走了将近一千里路,不可谓不长了。然而,在经过如此长途跋涉之后,我却没有一点疲惫的感觉,四天里的所见所闻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很深。
由于行程仓促,我们对每个景点只能是走马观花,匆匆而过。在车上时也不禁抱怨过几声这盘曲险峻的山路耗去了太多宝贵的光阴。但回来后仔细一想,却觉得这正是一个象征。无论是瑞金的沙洲坝、红井、叶坪,还是长汀的朝斗岩、秋白亭和福音医院,甚至于古田会议旧址和龙岩一中旁的毛主席故居,它们本身的价值终究是有限的,真正的意义在于它们是那一段烽火岁月的历史见证......

在古田我买了一枚纪念章,用的是美国新闻记者埃德加.斯诺在延安时期为毛主席拍的照片。有时在想,那一个遥远的延安和脚下所踩的红土地,究竟存不存在一种必然的联系呢?或者说,当主席风尘仆仆地站在了古田时,历史就注定了他将要走进那座故都去吗?谜底固然难以揭开,遥远的故事却如长汀的豆腐干般耐人寻味。从上海的中共“一大”,到“八一南昌起义”,再到井冈山、瑞金、长汀、古田和龙岩,更随着长征的红军,延伸到遵义和延安以及后来的西柏坡和北京。二十八年的征程仿佛只是长河中白驹过隙的一瞬,但“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龙岩一中95年高二社会实践征文一等奖)

关于这次社会实践的详细情况,大都写在了本人这篇兼具游记和报告风格的文章里,但是这只是完全正面的那部分心得。侧面的那部分发现我当时是绝对不敢往里头写的(还有一部分更负面的体会现在也不敢写)。比如长汀是瞿秋白先生的受刑之地,龙岩一中则是邓子辉副总理的母校,但我以前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联系。考察中我们在瞿的纪念馆里,看到一段叙述,说瞿秋白当时没有随红军长征,而是按中央要求准备转移到广东治病,邓子辉等人和他在一起。1935年2月24日,一行人走到了长汀县灌田区水口镇小迳村牛庄岭附近,在树林里生火做饭,惊动了白军——
“于是敌人包围上来。邓子辉同志是当地人,地形熟,就抄小路跑掉了。瞿秋白同志等都不幸被捕。”
瞿骨子里是个浪漫文人,在狱中还帮看守刻印章,写《多余的话》,作诗说“廿载浮沉万事空,年华似水水流东”。 所以,像一切知识分子一样,他乃是文弱之人,那时又得了和林妹妹一样的肺病。在纪念馆里看到这里,我们大家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要是当时我们的校友抄小路的时候跑慢一点,把他也带上就非常完美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跑得太慢,连邓子辉也很可能被敌人抓住;那样的话,我们后来就不会有这么一个很“威水”的校友了。这样的观感虽然发自内心,但是很不严肃,如果写到社会调查的作业里去,不知道老师会不会给我及格。
说到邓子辉同志,在我们的学校里,有一尊他的铜像,还有一座邓子辉楼。大楼落成的时候我刚好初一,在典礼上领导们纷纷说,要学习邓子辉。领导的话自然是不错的,但是,让我们中学生如何学邓子辉呢?书上从来没有说过他在中学里怎么认真读书,尊敬师长,参加奥赛而得奖,学习雷锋而三好,而只是说他上学时带头罢课,做干部后关心农民,与“四人帮”坚决斗争等等。这些事迹有的我们想做而不敢做,有的想做而不必做,有的想做而不能做。唯有跑得快就不会被敌人抓住这一条,似乎学起来还有些简便易行。在长汀住的那个晚上,所有的男生都跑出去喝酒,在县博物馆门口的小摊上用当地特产豆腐干、鹅翅膀和卤笋片配合,消灭了好几箱啤酒,在这样宽松的气氛中,自然有不少人叼起了香烟。当天晚上喝酒是老师默许的,香烟则仍然禁止,但是因为我们跑得比较快,所以就不会被老师抓住。
长汀瑞金之行还有一个收获,就是让我们近距离见识了什么叫严格的校风。招待我们的中学是当地最有名的中学,高考成绩四海皆知,但是有很多在外人看来很奇怪的做法,大概都是学校出于让自己的学生在读书中多花一点力气,在高考多一点战斗力的良好目的而形成的经验。我们和他们一比较,立刻就有忆苦思甜的感觉。该学校里所有的女生都理着清汤挂面似的头发,而且大概因为起得太早,每个人都是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毫无美感可言。有人去问,果然是学校统一规定“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大家评论说,女生留了这样的发型之后,估计早恋的事情会大大减少,但是因为生活枯燥而逃学的不知道会不会增加。还有就是这里的食堂为我们做了非常丰盛的饭菜,但是没有提供凳子,所有人都是站着吃饭。据说在一些老式的学校都是这样的,但我细细想来,好像这并不是孔二先生留给我们的光荣传统......总的说来,出外考察是给了我们这些笼中之鸟一个短暂放风的机会,我们却整天叽叽歪歪,唠唠叨叨,看到什么都想评论,看到什么都有评论,就此充分地暴露出了自身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上的种种缺点,让老师们明白了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多么需要改造的不良青年。
从社会调查的兴奋中归来之后,我们大家都变得很会说话,很爱说话,也很需要说话。用后来我们在大学里学到的时髦语言,就是说“随着个性的张扬和解放,对于话语权的要求也随之而来”。在这样的背景下,才有了后来那场石破天出的辩论赛。
一般来说,至少要正式举行的辩论赛,才能上报纸发新闻而传诵一时;而只有在全国级别以上的辩论赛,才会出书而流芳百世。但是,我们的这场比赛,不仅有新闻报道,还有一本辩词实录。因为我在比赛结束之后,自己手抄了一本《龙城舌战——龙岩一中高97届2班辩论赛纪实》。这自然是受到了《狮城舌战》的影响,但是牛皮未免吹得太大,差点闪了宝贵的舌头。不过有了这样一本记录,在多年之后,倒是可以让我们很清晰地了解那个时候所理解的辩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青春是否需要崇拜
 青年时代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奋斗目标,而许多人选定了某一位名人作为自己的崇拜对象。但是,由于缺乏有力的思想指导,大量的崇拜变成了迷信和盲从。那么,青春究竟需不需要崇拜呢?日前在我校高二(2)班所举行的辩论赛上,大家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这次辩论会是根据校团委“每学期开展两次团支部活动”的要求而举办的。高二(2)班团支部在赛前公布了辩题“青春是否需要崇拜”。全班同学根据自己的认识选定立场,从中推选出了八位正式辨手参加这场精彩激烈的“校园舌战”。为了兼顾比赛结果的公证性和便于同学们的参与,本次比赛有三位教师和二位同学参加了评判工作。
 在比赛过程中,正反双方队员对崇拜的由来、定义、实质、发展和影响等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在观点分歧处旗帜鲜明、寸步不让,双方都有意识地采用了古书中“启、承、转、合”的陈述方式,由逻辑、理论、事实和价值四方面支持本方观点。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辩,全体同学对崇拜这一词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赛后,评委之一的黄梅亮老师对这场比赛进行了深入浅出的讲评,肯定了这场活动的积极意义,也指出了比赛的不足之处。
(发表于龙岩一中学生会刊物 《太阳风》1995年12月8日第四版)
实际的比赛当然不像描写得那么精彩,但是业余比赛也蛮有业余比赛的趣味。我们没有设备,不可能录下现场辩论的同期声,不过可以看一看正方(我们比赛中的对方)事先写在自由辩论材料上的片断文字,来窥一斑而知全豹:

正面交锋,旁敲侧击,讽刺挖苦,奚落调侃
从对手的每一个环节中去找错误,不仅对于理论、逻辑、事实、价值而言,即便对对方的错别字和失态的举动应尽量加以利用。
图腾崇拜——请对方注意,在20世纪90年代的今天,科技大爆炸的时代,当你看到一个人在街上大喊:“啊,青春不需要图腾崇拜!”你会去理会他吗?
出现问题:
1、自由辩论时间有够:轮流念卡片或讲几句有利本方的话耗完时间——“鉴于我方已充分阐述我方观点,故多余的时间我们放弃。”
2、自由辩论冷场:“大家难道没有仔细体会反方的问题所在?“
3、四人都站起:“我代表我们四位对对方辨手的问题表示疑义,错误太明显了......”
4、我对对方四辩的成语词汇之丰富表示敬佩,然而我对对方四辩所用成语的词不达意表示遗憾。

所谓对方四辩就是我。在这场比赛中,我扮演的角色是“生旦净末丑,狮子老虎狗”,既是组织者,又是反方领队和辨手。当时我对自由辩论的准备不多,但是四辩的总结陈词是精心之作,修改了无数遍,草稿堆起来有两三本书那么高。因为当时的辩论是以总结陈词为关键的,这场比赛也是四辩之争最为激烈:

反方四辩陈词(张凝)
谢谢主席。
各位评判、观众,对方同学,大家好。
一个严肃的辩论场需要严肃的气氛,一场理性的辩论则需要理性的思维。但是,在经过前几轮的探讨之后,我方遗憾地发现,对方同学显然为崇拜的极端性所束缚,以至于在逻辑、理论、事实三方面都出现了原则性的错误。下面,我就此总结我方观点。
对方同学今天所犯的第一个错误是定义不清。何为崇拜,我方一辩早已开宗明义。崇拜就是尊崇钦佩到了极点。我方从不否认正常的尊崇钦佩有益无害,但对一个本当一分为二的辨证的认识的人或事物,尊崇钦佩到了饥不择食、全盘接受的极点,难道是一种良好的思维方式吗?
第二,对方同学理论模糊。我方二辩明确地告诉了大家,崇拜不仅本身是愚昧的产物,而且是历代统治者欺骗人民的工具。古人崇拜所谓“天地君亲师”,从中体现了对神的迷信和对封建秩序的俯首听命。对方同学说崇拜有好坏之分,但我们却难以找到对青春有利的崇拜,正可谓“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啊。
对方同学立论中的第三个错误是无视客观事实。请看,文革中有疯狂的红卫兵,现实生活里有痴迷的追星族,这些比比皆是的事实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崇拜给青春带来的严重后果吗?陈云同志说得好:“不唯上,不唯书。”难道我们不能学习一下这种辨证的思维方式吗?为什么不能来一个“崇而不拜”呢?
崇拜是一种被主观想象扭曲了的唯心主义思维方式。青春,并不需要崇拜这“恰似(音似“掐死”)你的温柔”。本世纪初,面对军阀政府所提出的崇拜孔孟,李大钊先生大声疾呼:“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世界。”七十年过去了,对方同学为什么还对崇拜这条沉重的金锁链恋恋不舍,还要“为伊消得人憔悴”呢?
今天,站在年轻的起跑线上遥望未来,二十一世纪正缓缓升起于亚细亚美丽的东方,旧世界与新天地的撞击萌生了无限的机遇和挑战。当然,前进的道路上总有一些艰难险阻。崇拜给个人及社会的发展所带来的沉重困扰便是其中不容忽视的问题。
今年,是二战胜利五十周年,当人们沉浸于和平的笑语欢声之时,谁又能忘记那场由于对战争狂人的崇拜而引起的世界大战。今年,更是《马关条约》一百周年,若不是因为李鸿章的只知崇拜列强坚船利炮,堂堂北洋水师何至于全军覆没?
回顾过去,是为了更好地走向未来。只有摆脱了崇拜这个巨大的精神枷锁,青春才能显现出它无往而不胜的巨大威力。
“给我青春的坚定和自信,让我托起明天的太阳!”
谢谢各位。

正方四辩陈词(陈燕鸣)
谢谢主席,大家好!
对方同学的陈词很有激情,但是这无助于一场理性的辩论赛。好,下面由我来进一步阐述我方观点。
第一,青春需要崇拜,崇拜具有自然性。面对现实,一个类似现代科技的古文明,一位舍生忘死保国家的英雄,一处美轮美奂的自然奇景,使多少人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一位伟人说过:“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将流下热泪。”古往今来,圣哲们倍受推崇。曾巩、欧阳修对孟子的能言善辩甚是倾慕,曰:“其言及世人之甚易知而切于事实。”当代张玉成将军也说他崇拜岳飞和伽利略。可见崇拜不是虚伪,更不是吹捧,是发自心底的真诚。大仲马说过,“崇拜和希望是青年的特权。”倘若连崇拜这人类纯真的感情和应有的特权也要加以压制,人类将如何发展?
第二,青春需要崇拜,崇拜具有必要性。老子说:“不尚贤,使民不争。”正确阐述了崇拜在人生道路中的巨大推动作用。崇拜是一种修养,一种品格,一种谦逊。崇拜是尊敬、看重、自重,是对他人人格和自我人格,他人价值和自我价值的肯定。崇拜是一种进取,一种上进,一种责任感。别人成功,崇拜别人,表明自己对别人的赞赏、羡慕、钦佩和追求,激励自己。这完全是一种积极奋进的人生,绝没有颓废、空虚和绝望。高尔基说得好:“追求进步,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目的。”雄鹰展翅,不能没有空气,正如屡屡困境不能没有奋斗动力;远洋航船,不能没有灯塔,正如漫漫人生不能没有奋斗目标。而崇拜能够在你面临黑暗时,指明方向;在你身处逆境时,提供动力。崇拜紧贴于我们理想探索和现实生活之中。它好比面前的一轮红日,它升得越高,伴随我们的黑暗就越小。青年朋友们,我们需要崇拜,树立起远大理想,为自己所崇拜的事业奋斗不息——这才是人生的真谛。
第三,青春需要崇拜,崇拜具有伟大的意义。光阴荏苒,逝者如斯。在这个科技高速发展的同时,人类的精神家园可谓“花果飘零”。越是此时,我们越要提倡高尚崇拜。可喜的是,在东方这片古老的神州大地上,我们说,传统的发扬光大,已经从一阳来复开始走向了新的春天!看,爱国主义教育的普遍实施,学习徐洪刚、孔繁森、张鸣岐轰轰烈烈。我们相信对传统精神的崇尚,必将使民族之光大放异彩。神圣庄严的崇拜能上升到民族的高度,展示一个民族的魂魄。一个民族没有精神固然可悲,而一个民族拥有伟大的民族精神却无人崇拜,不更可悲吗?最后让我引用我们敬爱的周总理的一句话:
“我们爱我们的民族,这是我们自信的源泉。”
(记录于笔记本《龙城舌战》)

今天再回过头来看这些辩词,我的确觉得比较惭愧。最重要的还不是文笔上的修饰如何,而是因为下判断时的语气太过武断,少了儒雅之气和探讨之意。这也再一次证明了辩论的风格缺陷不是可以用一些准备工作来完全弥补的。在比赛场上的气质,是长期积累的结果。但是,之所以这些东西还有被记录下来的价值,是因为它们如此真实地反映了那个阶段我们理想中的辩论。那时学力有限,无人指导,甚至连老师们对辩论赛也是一知半解,全校只有几个人在前两年参加过一场地区组织的中学生辩论赛,当时也正忙于高考,无心与我们交流。所以这八个站在台上的业余辨手们就是依靠一本《狮城舌战》作为经书,在毫无辩论赛传统的学校里做起敢为天下先的吃螃蟹者。这大概也是大部分辨手曾经面临过的尴尬。十年之后,我和2003年全国大专辩论赛的最佳辨手,台湾世新大学的黄执中有过一番交谈。从年龄来说,他比我要大三岁,但是从参加校际间正式的辩论赛来说,他要晚许多。因为2000年我们去全国赛的时候,他还在社会上工作,2001年才去读大学。然而,他却提到,在他高一的时候第一次参加辩论赛,就有师姐来提携他,教给他很多辩论的要领。那应该是在1990年前后。我真羡慕,在当时,他们的中学里就有了一个完整的辩论员养成体系。这当然很重要。经过多年辩论的经历,我现在越来越感受到,辩论传统的缺乏,使我们的学生辩论总是不可避免地偏向演讲,演讲偏向背稿,背稿倾向引用和抄袭。而教学一线的大多数老师们,本身就对辩论所知甚少,根本谈不上有效的指导。
在后来的学生生涯中,我经历过好几场课堂辩论。这种活动时,大家都可以自由发表自己的观点,不必有一二三四辩的顺序的。形式原无不可,但题目设置得却往往不太合理,都是一方持课本上的观点——比如“人的本性不是自私的”,而另一方则去证明“人的本性是自私的”。结果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来诡辩“人的本性是自私的”之后,再由老师总结,说你的观点有N点是不对的,分别是哪些哪些,这正是我们要克服的错误观点,然后下课,你连讲理的地方都没有。辩论赛本来就是一场训练思维的游戏,这样注定了结果的辩论还有什么意义呢?而很多老师却恰恰乐此不疲,以为一定要分出是非的辩论才有意义。照这个理论来说,泰森和别人打拳的时候,是不是双方非得有一个人被打死了才能结束比赛呢?那就不是现代拳击,而是古罗马的角斗了。
业余比赛如此,那些相对正规的比赛呢?已经有很多人批评过辩论赛形式和语言上的种种问题了,我也没有必要在这里重复。我想说的是,其实这种僵化的源头不是学生,而是比赛的组织者。直到现在,我们的辩论赛还很喜欢拿出一些价值判断的命题来做辩题,比如谁比谁更重要,谁比谁优先,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不是说这种辩题一律不能辩,但是它们往往似是而非,误导辨手们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无聊的拆分概念上。我曾经看到过一场师大内的校园比赛,题目是关于两个事情何者优先的争论,其中一个队竟然独辟蹊径,将优和先分开,做了有利于自己的解释。这个时候,辩论已经完全成了辨手和指导老师们自娱自乐的文字游戏。今天,大学辩论正处于一个高峰后的调整时期,缺少个性和原创可能是它观众越来越少的一个重要原因。比如现在随便什么班上的辩论赛,都是用全国大专辩论赛的现成辩题,结果大家都去抄了别人的辩词来,依样画葫芦地念一遍。这样的比赛谁看?所以我觉得,如果是基层的辩论赛,完全没必要去做“人性本善”这样的鸿篇巨制,而应该多拿一些针对性强的,学生身边的事实来做辩题。食堂应该怎么样管理才能更好,为什么不能辩?宿舍里应不应该断电,大家都很关心,为什么不能辩?上课时手机有电话,要不要接?楼道里的卫生,要不要请清洁工?推而广之,像系里安排的一些活动,学校的一些管理方法,其实都可以拿出来让学生辩论,征求大家的意见。这样的辩论,说的都是自己的话,而不是可以上哪里去抄的,不是更有锻炼的价值吗?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只有历经多年的辩战,才能有这样痛定思痛的认识。而在十年前,我们只是为了一群为了能上台去辩论而欢呼的孩子。因此,即使是这样的问题重重,辩论的精神这样一再被曲解,但是那场比赛仍然让我们激情沸腾,也改变了好几位辨手和观众未来的生活。在大学里,仅以我所知道的情况,来自我们班的同学参加了校一级的辩论比赛的就有五六个人,占到了十分之一的比例。对于我们这些来自小山城的孩子来说,这个比例绝非偶然。

除了辩论偶然带来的停顿和涟漪,高中生活疾如季风,静若流水。在忙忙碌碌里,日子一天天走进记忆,但不是每一个时刻都能成为永恒。我们就这样到了1997年5月底的一天。在某一堂复习课上,数学老师盯着我的眼睛,问:
“发给你的三套练习题做了几套?”
我用手挡着其实都是空空如也的卷子,说:
“做了一套。”
“为什么不做完?你以为你评上省优干就了不起了吗?难道高考你就可以不考数学了吗?”
当时我很想从座位上跳起来,说些什么,或者是走出去,但是终于没有那样做。我不是说老师对我的批评不对,在临近高考的时候,学生们的确都应该认真学习和做作业,只是当时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给我的免考录取通知书已经在送来学校的路上。在数学老师冲我发火后的几个小时,我的高中时代就结束了。从此,“人生一世有几何,何必苦苦学几何?”

就在毕业前等待通知书而懒得做数学练习的那些时间里,我正在试着写一些比较长的文章。其中,最后一篇小说写作时间是1997年的5月21日到5月24日。1个月后,我在抄正它的时候,加上了这样的一段序言:
这是我在高三的最后一周内完成的。这篇作品充满了对命运的谴责和不满,但实际上并非简单得一眼能够看破。写作是在初一阴暗低沉的教室中结束的,不由让我记起孤城的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也许对这段话我应该做些解释,当时因为学校装修的原因,把我们暂时从主教学楼的最高一层移到了旧教学楼里上课。那里是初一的教室,让人忍不住对着发黑的墙壁有怀旧的感觉。此外,我从来没有看过顾城的诗集,知道他的这句诗,当然是因为复旦辨手蒋昌健的缘故。至于这篇小说,其实我一直到大三的时候还保留着底稿,写在很大张的打孔纸上的,密密麻麻地有好多页。但是,后来我终于把它清理掉了。因为那是一个完全出于虚拟的爱情故事,写到后面线索就凌乱不堪了,结束得也很草率。所以,现在留下来的只有6月份抄正的一部分。本来当时我是想把高中时全部的100多篇作品都抄在那本本子上的,但是只抄了一篇多一点的时候,高考和夏天就来了。我也不再有平静的心去完成这样宏伟的工作。而巧合的是,留下的这个开头里所描写的,并不像是刻板的中学时代的记录,而更像是之后我所要经历的大学生活的预告。也许,这才是我当时无法完成它的真正原因吧。


         明天不会说话
上了高中以后,因为学校离家太远,我就提出到校住宿。父母同意了。本来想搬进宿舍,但后来听说学校里规章太严,便改在附近租了一间小屋子。恰好哥哥结婚,买了台“画王”,就把原来的十七寸黑白电视机送给了我。我在屋里忙活了一上午,用纸箱做了个电视机柜子,房间顿时“蓬荜生辉”。
再将我的四箱子书搬来,大大小小总有一千来本。往墙上钉了几条厚且抛光的木板,即是上好的书柜了。我把一些常看的书堆在上头,其余的统统堆在床底。写字台前没有贴明星肖像,却央一位丹青好手作了张瀑布写意,画上水墨翻涌,甚是好看。
还有些杂七杂八的玩意也搬了过来,往桌上堆了些信笺、墨水瓶之类的文房四宝。朋友们送的礼品也占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阿龙拿红纸写了“恭贺乔迁”四个大字,我毫不惭愧地贴在了门楣上,倒给这破旧的屋子添了不少喜气。
我所“乔迁”的“民房”,实际上是属于前清时代一座香火颇旺的观音庙,时间久了,被信佛不信佛的人给占了。原来安着神像的大殿改成客厅,如果不是墙壁被香客们熏得油黑发亮,且有水渍斑斑,还算得气派。威严的观世音大慈大悲地将栖身之地让给众生,自己则在庙外墙的草丛中打坐,恰好面对着我的小屋。这房间以前一定是和尚或者庙祝住的,说不定有一行、弘一之类的高僧。想到这里,叔同君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不知从哪飘了出来,在我耳朵里转悠。

到正式搬入的那一天,我买了啤酒可乐大宴群宾。小屋里坐了十几位“高朋”,顿显拥挤。一波波欢笑的声浪,差点掀掉了瓦顶。我在想,如果庙里还有些神神鬼鬼,也一定会被弄得心神愉悦或是逃之夭夭吧!这么一想,对门外那位观音的些许敬畏也无影无踪了。

有了一个小小的清静之地,朋友便常来闲坐小酌。晚上看天看星星,乃至做作业什么的都有野草丛中的小动物欢快地伴奏,显得颇有情调。尤其是雨天,天水从飞檐斗拱中珍珠般璀璨地泻下,落到廊前的青石板上,碎成更晶莹的钻石,让人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

发表于 2004-8-17 17:47:54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张凝?

你是福州的?

写了这么多,记录的真仔细

我插了一帖,如果有妨碍,我会删除的:)

 楼主| 发表于 2004-8-17 17:55:59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是福州的。
这里为什么发图片这么困难?我特意把图片缩小到50k以下的。
发表于 2004-8-17 18:01:48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你把图片给发给我吧,我来给你弄连接.
因为论坛空间有限所以上传很麻烦的~~^_^
 楼主| 发表于 2004-8-17 18:03:56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行,有空发给你。谢了。
发表于 2004-8-17 18:12:24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用Q或者发邮箱都可以,华语资料有我的邮箱地址.
发表于 2004-8-17 20:53:34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不错啊,楼主真是为福州高校记录了一笔不小的经验哦,呵呵
发表于 2004-8-17 22:51:48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看完这些文字之后,我在卧室里翻箱倒柜,在某个抽屉的底层应该有一本薄薄的,1999年的《自然风》——福建师范大学生物工程学院“自然风”文学社的社刊,上面应该有一篇文章,署名是张凝,题目已经忘记掉了,但一些段落我竟然还可以背得出来……可是,我没找到,很懊恼。
5年以前,我一个刚入文学社的大一新生怯怯地跟着张锋去要那篇文章,张锋是个冒失的学长,前一天忘记了和张凝的约定,让他在太阳下晒了半天。而后文章印在刊物上,张锋也送了一份给校电台,因为张凝在那篇文章里调侃了一下校电台总是在清晨他美梦时放激昂的进行曲,后来文章居然惹了一场风波出来:)  那时候文学社下令把还没送出的刊物撕掉那几页,我偷偷没有照办,后来只有送给福大钟声文学社和我自己留的一本是完整的。
张凝师兄夺冠并获得最佳辩手的那次99年师大校赛,我也代表生物系参赛,那时是一标准菜鸟,初赛就被踢出。大二我就离开师大回中医学院上课了,毕竟不是师大的学生。等到大三再回到师大当教练的时候,张凝师兄已经毕业了,所以到现在我与师兄还不能算是相识。
但是还是要问候一声:这么多年了,可好?
发表于 2004-8-18 08:30:37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张凝是97级的?
 楼主| 发表于 2004-8-18 09:31:31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是。福建师大九七级中文系。
 楼主| 发表于 2004-8-18 09:33:09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三、命运伸出了手(1998年3月 从系队开始)

提示:第二场比赛在上届冠军经法学院和体育系之间进行。这本来应该是一场实力更加悬殊的比赛,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体育系的一辩和二辩绝对是我所见过的最为赖皮的组合;他们在回答对方质询时的技巧令人叹服。

1997年8月我过完了十八岁的生日。原来看着很远的成年就这样到来了,但是当时没什么感觉。只是在过生日的时候和爸爸因为很小的事情吵了一架,我用了很大的声音和他说话。印象中以前每次都是被爸爸骂,自己缩着头不敢说话,现在一是觉得自己在那件事情上有些道理,不愿意受冤枉气,二是觉得长大成人,不该再唯唯诺诺。和爸爸吵架当然是不对的,搞辩论的人应该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所以现在我很后悔了,但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
本来我考上大学之后,爸爸应该很高兴,不应该和我吵架,但问题是他当时对我上的学校很不满意。那段时间,我经常听到他和别人有这样的对话:
别人:“你儿子今年怎么样?”
老爸:“上大学了。”
别人:“恭喜恭喜。上什么大学?”
老爸:“就是在福州国家教育部办的一个教育基地,学中文、英语和计算机的。”
别人:“那是在什么大学?”
老爸:“就是在福州,仓山的。国家教育部办的......"
从对话里你可以看出来,一、我爸也是辩论高手,深谙回避对方尖锐问题的技巧是虚虚实实,答是不答,不答是答;二、爸爸当时对于福建师范大学的水平还不太认可。其实,在很多对中国高等教育不太熟悉的人看来,全国也就是几所高校是真正的大学。那时候有一个非常恶俗的营养品广告,结尾就是几个接到高校通知书的人在打电话:“清华!”“北大!”“复旦!”但是我觉得即使是去师大也没有什么不光彩的,何况这其中还经历了一番波折。
我没有参加高考就被师大录取了,这种情况人们称之为保送生。在新的学校里,我读的专业是中国语言文学(基地)。其实这个专业是相当好的,我在前两个月查了一个广东做的中国大学排行榜,师大的中文专业可以排到全国二十名左右。中国语言文学(基地)原本只招10个保送生,考两门课,作文40分,英语60分。结果作文我考了第一名,英语则考了倒数第二,总分排在第12名。后来我们那一届就多收了几个保送生。从好的意义上说,中文系从一开始就很照顾我;从坏的意义上说,我从一开始就是给中文系拖后腿的人。
如果不是保送考上那篇文章写得不错,我肯定会在那场考试中被毫无悬念地挂掉,之后的生活也一定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所以说“文章千古事”,一点也不错的。历史上最有名的考试作文大概是那篇“省试湘灵鼓瑟”里所谓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但是写出了那么好句子的人后来却没有被考官选中,只好跑到旅馆的墙壁上去发牢骚,和他相比,我的运气当然要算比较好。在保送考上我遇到的题目是一篇命题作文,要求以“家”为主题,体裁可以是除了诗以外的所有文体。从考场出来以后我保留了一份底稿,半年后这篇文章稍作删节后,发表在我们班的手抄报《长风》上。原来我的文章是分成几个章节的结构,高潮部分提到了香港和台湾同胞也在想念着家,还引用了于光中那首著名的《乡愁》之类的内容。在班报上发表的时候,这个部分被删掉了。至于为什么删掉,现在我也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因为太长了的缘故。

回家的承诺
生活在城市之中,每日与钢筋水泥接触,无故地多了好些的烦扰。每天走回自己的住所,却感觉不到这是我的家。这统一建造的楼房便能称作“家”吗?固然有了亲人浓浓的祝福,却没有了一种回归的感觉。
家在何方?
若要仔细地查询,浙江鄞县可能是真正的家了。可是,那古老的祖屋,那只存于想象的青山绿水,却很难拨动我心中那根思恋的琴弦。每当在个人档案的籍贯一栏里填上“浙江鄞县”时,总有一种真正的失落,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悄然洋溢于心扉间。也许是缺乏对老家的了解吧,我想。
上海也当有家。儿时成长于父母的乡音吴语之中,也曾“众里寻她千百度”地回到黄浦江畔去寻找旧日的故事。无数次出现在长辈们谈笑中的家早已淹没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只有一个白底黑字的木牌“面筋弄”告诉我那就是父亲的童年。而曾祖父置下的那栋小楼却连一点纪念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据说是被日军的飞机炸毁于“八.一三”之中了。又是一个遥远的过去,陈旧得仿佛一首唱熟了的老歌,不经意间滑出来,很平淡,平淡如水。
只有爷爷奶奶的住所还在,一间九平方米的小屋,却也是楼房。纵然能够称之为家,却一样不能唤起我的思念。没有什么故事,没有什么风景,我厌烦城市的喧闹和拥挤,只愿回到我的过去。
也许家当在此处的从前吧。我有一个不晓事的童年,生活在宿舍。而后成了少年,生活在宿舍的另一处。有了些自己的故事,有了些自己的风景,但它们都只存于记忆中了。目睹着它们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又在废墟上立起了高高的烟囱。也许来源于诸,还当还结于诸。
如此说来,家便不复存在了。却还很牵挂着它。
家还是应当有的。父亲口中的那个卖羊肉的小贩所走过的地方是我的家;母亲梦里那过年只供应一斤冻蛋的是我的家;在那个混乱的岁月里贴满了大字报的是我的家;所有凝结了我美丽梦想的是我的家。
很想说,我要回到你的身边。只是不知道该向谁说。
只是做了一种承诺,却不知路在何方。

不管老爸对我的大学是否满意,开学的日子总是一天天地近了。我原来计划在九月的第二或者第三天去福州,但是在八月底的时候,一个长途电话从福州打到了龙岩,我们的辅导员邀请我去准备在新生入学典礼上发言,所以要提早几天去。那段时间似乎很流行一张漫画,画一个大学新生去报到,身后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争先恐后地替他背着行李,于是我坚定地拒绝了老爸老妈陪同的要求,悲壮而轻松地上了火车。要是事先知道那天福州有台风的话,没准我会改变主意的。
两年后,在写入学两周年的纪念文章时,我写了那篇后来带来不少麻烦的《难忘岁月》。其中,对于大学时代的开头是这样分析的:

我在大学可以说有三种开始:物质上的、艺术上的和心理上的。物质上的开始有悲剧的风格,那是一个暴雨夹着狂风在城市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夜晚,我浑身湿透,手里提着一个已经进了半箱水的硕大衣箱,站在敝大学残破而冰冷的校门前。在著名的榕城我没有看见榕树,只看见了十四号台风,大雨从我的头上倾盆而下,我的心情豪迈而孤寂。
有关艺术上的开始倒也很普通,带有情景喜剧的味道,那是当我第一次领到借书证时,兴冲冲地奔到图书馆去借了二十本书。许是因为太兴奋的缘故,我在一楼和二楼的楼梯转角处完美地摔了一跤,好象是对着我所钟爱的书林行了一个无比虔诚的跪拜礼。
心理上的开始稍微复杂一点,我希望能把这种细微的感觉说明白。我为在开学典礼上代表新生发言而写了稿子,但最后去念稿的并不是我,而是一个女生。失去了一次机会当然是可惜的,但这件事给我最强烈的感触却在于从中我发现了一个女性话语的强势平衡。我可以举出我们班为例,班上的布尔什维克是女生,她们多数属于城市,衣着时髦眉清目秀,说话时彬彬有礼;作为孟什维克的男生则基本上粗壮黝黑,手里看上去更应该握着一把锄头而非派克水笔。第一次晚点作自我介绍时,走上台的女生个个自信从容,向周边大抛媚眼;而男生则大多目光呆滞,显得有些狼狈不堪。这种感觉无法归之于传统的戏剧分类,不妨称为荒诞剧。
(节选自《难忘岁月》,发表于中文系文学刊物《闽江》2000年5月)

大家可以看到,在回忆的时候,我对于没能够一开学就在全体新生面前演讲而多少有点失落。但是,在当时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因为新的生活已经让人应接不暇了。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校园啊。当我第一天抵达这里的时候,大雨刚停,暑期的学校路灯忽暗忽明,文科楼以后的一切漫漶不清。我给辅导员打了一个传呼,告诉他我已经到了校门口,然后,居然是打的爬了半天山坡才到了那座飘扬着万国旗一般的系楼。第二天天亮后,我发现其实我们的楼只是一组建筑物中的一座,但是在那天夜里,我感觉我是站在一艘泰坦尼克般的巨轮面前,周围全是暗黑的海洋,只有面前的舷窗里灯火通明。这就是我的船!我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然而上船后的一个小时,我就开始后悔了。由于我们的宿舍还没有整理好,我被辅导员暂时安排在了也是他管理的上届“人才班”的宿舍里。中国的文字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能够把很多相差甚远的东西表达成相近的意思,所以在那一天,我还以为“人才班”就是我将要读的或者是与我将要读的班类似的,而在他们的书架上,居然有很多自考大专的辅导教材!我的心里开始打鼓——不是说上的是重点本科吗?更糟糕的是,当天提供给我的床位乃是一个上铺。我很少这种集体宿舍生活的经验,加上坐了一整天火车,所以十一点就跑去刷牙洗脸,然后爬上床去准备睡觉。然而,我的舍友们却高谈阔论到了深夜。等到他们终于关灯的时候,我又睡不着了。想辗转反侧,也因为是上铺的缘故而不敢轻举妄动。只要轻轻一动,就会引起几个床铺的连锁反应。所以在大学的第一夜,我是怒目圆睁地坚持到了天微微亮的时候。
好在天亮了以后真相大白,我陆续遇到了我的新同学们。他们告诉我,人才班乃是中文系办的五年专,而基地班与之完全不同。我们是非常而且非常非常好的。在这样找到组织的喜悦之外,我还在新的宿舍里有了一个床位,那是靠着窗户的一个下铺,与我的理想非常吻合。一张写着我名字的小红纸条贴在锈迹斑斑的床沿上,看上去陈旧但喜气洋洋。坐在这张床上,我开始写自己的演讲稿,写完了就出去到处乱走。师大之大出乎我的想象,本来要出学校的我在地理学院那里的拐弯处不幸走错方向,于是一直走到了最里面。然而,经历了这样在宁静校园里的曲曲折折寻寻觅觅之后,热闹非凡、人潮汹涌的学生街突然地、毫无先兆地出现在我面前,那是周五下午,整条街就像一条蠕动的蚯蚓。
晚上的时候,我把演讲稿拿去给辅导员看,他并没有对稿件提出什么意见,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随后,他就叫了两个女生来和我一起试试这篇稿件。从此之后,在开学典礼上的演讲就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辅导员没有和我说过选择演讲者的理由,我也没有问过,所以这就成了一桩悬案。现在我自说自话地想,无非是因为我的普通话并没有像我以前想象的那么容易被人听懂,再就是当时我根本没有穿衣服需要搭配的概念,头发又乱七八糟,实在很不像新时期的知识青年。演讲是很讲究外表的,而我当时根本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如果我是老师,我也会考虑换人的,我对此毫无意见。至于说什么女性话语的强势平衡,那不过是和当时班上最流行的论文写作名词开开玩笑罢了。值得一提的是,我本来以为早就把那篇演讲稿给丢了,谁知前两天为了记英语培训班的笔记而到处找笔记本的时候,居然从一本本子上翻出了这份珍贵的历史资料:
开学典礼新生代表发言稿(97.8.29)
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
你们好!
今天,是福建师范大学97级新生开学典礼的庄严日子。它意味着,我们的中学时代已经结束,而同学们曾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即将开始。
为了这一天,我们曾无怨无悔的追寻。从小学到中学,十多年寒窗苦读,心中义无反顾。曾经为每一次胜利而欢呼,曾经为每一次失败而痛苦,终于用青春的汗水与执着换来了今日的成功。这一段艰难的奋斗历程,值得每一个人铭刻在心。
但是,我们决不能满足,更不能停滞不前。在高中阶段,有很多同学把进入高校深造作为自己的目标,这在当时固然是正确的,但当我们跨入了大学之门以后,就应当及时调整自身的方向。古人云:“志当存高远。”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青年,作为祖国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和接班人,我们既拥有祖国所给予的无上光荣,更承担着人民所寄托的重大责任,又怎么能用短浅的目光来束缚自己前进的脚步呢?
大家都知道,我们在师大的学习将跨越两个世纪。在本世纪,伟大的祖国从危难中崛起;而在下世纪,中华民族将走上腾飞的里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人民在期待着我们,让我们真诚地保证,我们将全力以赴,努力上进;祖国在召唤着我们,让我们庄严的宣誓,我们将奋发图强,报效国家。我们,将以自己的行动,让明天更加美好!
谢谢大家!

在度过了最初的不适应之后,我在大学里的正式生活象照片所表现出来的一样是从军训开始的。和许多事情一样,我在军训中的表现也是喜忧参半。单纯从技术上讲,我的正步齐步都走得相当烂,虽然很尽力地学习,但是军体拳还是打得不好。不过我又得到了军训优秀学员的称号。这是因为有一天系里比赛拉歌,教官们询问有没有人自愿出来喊口令,当别人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拉着前面的一个人,飞快地冲上去了。中文系给别人留下的印象通常是文弱书生,轻声细气,但是那一年军训结束之后,很多外系的同学都赞叹说,你们那个拉歌的家伙,嗓门真够大的。
拉歌中当然也能够体现出一些领导才能来,所以在老师们看来,可以给我一官半职。于是,我就在军训后的班干部竞选中,当上了团支部书记。关于这次竞选,值得一提的事情还有,有数量惊人的男生都去竞选生劳委员,因为觉得比较容易当上,结果是当上的人在几天后就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中文系是校里的文明单位,经常在黑板上写出通知来,说“有省领导要来检查”,请生劳委员组织大家做卫生。而我们的宿舍里挤着十条大汉,要做好卫生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与此相联系的,是当时大家竞选上瘾,连舍长的位置也拿来竞选,当上的人还洋洋得意,请大家吃饭。殊不知,这是一场噩梦的开始,做本宿舍的舍长就意味着向另外九个人所有神圣不可侵犯的生活习惯发动战争。所以到了大三之后,我们是采用抓阄的方式选择舍长,然后,大家一起请新舍长吃饭,使之再难以推托。
除了这些琐碎之外,大一的生活里还有什么不能忘记的往事呢?今天,当我开始回想这段生活的时候,却往往会在记忆里看到两个不同的自己。《难忘岁月》里的“我”是一个慵懒而善于联想的观察者,他不谋求改变生活的什么方面,只是为所发生的一切而窃笑不已;而同样在大三为两周年所做的广播剧《青春无悔》里,我则完全用一个年轻的布尔什维克的笔调,试图去构造一个真实场景而虚拟人物的故事。《难忘岁月》取得了部分的成功,《青春无悔》则比较失败,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故事的主要框架都是我在大一的时候完成的,甚至连人物的走向都延续了高中以来一个我经常想表现的调子,大三的时候不过是正式把它写出来,所以显得有点缺少锋芒;另一方面,大概也因为现在的校园里已经不适合谈理想和追求这样一些高调的东西。但是,在《青春无悔》那显然不够成熟的叙事技巧之外,仍然有一些质朴而粗糙的东西能够让多年之后的我感到留恋。尤其是在几次试图把它改写成更容易阅读的小说形式时,我更能感觉到,原来隐藏在纯粹的对话和音乐当中的,有那么多的怀念、嘲讽、微笑和忧郁。在2000年暑假,写完《南方的天空》之后,我又一次试图去修改《青春无悔》,但是,只写了几章就因为返校而停止了。而在这之后,生活发生了那么多的变化,以至于我已不再有去写完它的奢望。就让它保持这样原始的模样吧。《青春无悔》表达的故事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传递了我们年少时代一个关于校园的梦。

她的出场:黄昏的时候,林梦云匆匆地走过蜿蜒在树林和草丛里的石板路,往山顶上走去。在她的背后,九月的太阳正缓缓地滑过高楼林立的城市,落向弥漫着烟雾的地平线。这下沉的夕阳把最后的一点温暖投在林梦云的身上,恰好抵消了高处那固有的几丝凉意......

他的出场:......到大学的第二天,为了找人打扫教室卫生,她去了趟班上的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不同,男生们的“窝”总是显得有些零乱,床上堆满了衣服和书。但林梦云却一眼发现了窗口旁的那张床收拾得异常整齐,不但没有什么杂物,连蚊帐的角都扯得方方正正。一个瘦瘦的男生逆着光坐在床上,埋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书,林梦云看不清他的脸,但在那一个刹那间,她却觉得对方和她蛮投缘的......林梦云觉得那是一张很中国的脸,朴实无华,轮廓近于四方,五官端正得有些刻板。唯一突出的是他的眼睛,黑黑的眸子里像有一团火在烧着,闪出淡淡的光来。李黑像是觉察到了她的注视,把脸转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交接的瞬间,他的黝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击中了她,她简直有点不知所措了。

他们的故事:......李黑也经常到图书馆来找书,他的脚步很重,即使在书库的另一头也能听见他的硬底布鞋踩在水磨石地板上的“砰砰”声。尽管常常在书架旁不期而遇,但李黑似乎对林梦云的存在并不关心,就算是打招呼,黑黑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每次这样的“狭路相逢”之后,林梦云都会在心里赌气说,再也懒得理他了。可是当他的脚步声又在书库里响起来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想去和他聊上几句。时间久了,林梦云觉得自己真是有点好笑......"李黑。李黑!你别走。”林梦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像花岗岩一样执拗的男生匆匆地消失在台阶的后面。她呆呆地站在那儿,一遍遍地回想两个人刚才对话的情景。对于林梦云来说,这似乎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一个同龄人。李黑的忧郁和脆弱像一块磁石般吸引了她,但她发现自己在他面前说出来的话是那么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不由生气地骂了自己一句:
“真笨!”......
(节选自《青春无悔》  未完成的稿件)

在来读大学的时候,我给自己定下了两个要在四年之内完成的目标:参加一场上电视的辩论赛,自编自演一场话剧。关于话剧的目标后来渐渐地有些缩水,能完成《青春无悔》这样的广播剧,并且在其中客串一个只有两句台词的龙套已经让我感到相当的满足。但是辩论的梦想却一直是生活中很难忘记的事情。但是在大一平淡无奇的上学期里,我却根本没有遇上过什么实现这个梦想的机会,最接近的一次是当即将去上海参加第三届中国名校大学生辩论赛的厦门大学来师大打热身赛的时候,我所在的社团——福建师范大学青年通讯社负责组织一支校辩论队,当负责这项工作的副社长在办公室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半开玩笑地试探说,我也参加过辩论。结果她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没有发表任何评论。我想她可能是觉得怎么会有人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于是,我只能站在校学生活动中心的门外,看那些西装革履的辨手们走进去。但是,当大一下学期春暖花开的时候,我的命运在突然间好像发生了奇妙的转折。

大学的第一个春天留给我的记忆是苦涩的,虽然这苦涩中也夹杂着少许的喜悦,但松下幸之助说过:“少量的糖会使汤变得更咸。”那年二月我以半外援的身份加入了九六本的足球队,领到了平生第一套印着号码的球衣。平心而论我的球技实在是很业余,不过“士为知己者死”,我在左后卫的位置上踢得相当卖力。那一年九六本算是支希望之队,第一仗就拼掉了上届冠军九五本,夺冠的前景一片光明。然而最后我们拼尽全力却未能赢得系联赛的锦标,输在对人才班联队最后一秒钟手忙脚乱的失球。从那以后我从未如此接近过每个球员都梦寐以求的冠军,两年的春季联赛留给我的最大纪念是左膝那块一到下雨天就隐隐发痛的伤疤。
踢完了第一年的足球联赛后不久的一个中午,有人来通知我开会。记得开会的地点颇有些古怪,是在二楼的楼梯口。在那个风很大的楼梯口我认识了中文系辩论队的几位前辈兼队友,他们告诉我将举行一次新的校园辩论赛。我的第一感觉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因为自从看了九三年的那场经典之战以后,参加辩论赛一直是我最大的兴趣。于是以后的一个月过得天昏地暗但又异常充实,那种不断谋求超越自己的意志象火焰一般在体内燃烧。辩论队的队员在不断的变动中,直到赛前一周才通过投票敲定出场名单。我的得票刚刚超过半数,被列为二辩,夹在三个伶牙俐齿的女生当中。
一年多以后,当我又一次登上辩论场的时候,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第二辨手。在“世纪末月”的那次辩论赛中强大的中文系队赢得干净漂亮,从评委老师到“对方辩友”都对我们的优雅辩风印象深刻。可是在大一的那个春天我们走得异常艰难,在复赛中就遇到了背后有强劲理论支持的管理系队。那一夜专家论坛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对方是穷追猛打斩尽杀绝,我们则剑走偏锋以攻为守,比赛算不上精彩但火药味十足。四十分钟的辩论为我挣回了一个优秀辨手的头衔,但我们却以一票之差输掉了那一场至关重要的比赛。这是我从中学以来第一次在辩论赛中失利,痛苦的感觉刻骨铭心,连入选校队出战省赛的喜悦也无从冲淡深深的悲伤。
其实有很多时候失败带给我们的礼物远比成功所带来的丰厚,但并不是每一次失败你都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承受。我曾经以为自己能够承担各种各样的打击,然而事实远非如此.......
(节选自《我的春天》  发表于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学生文学刊物《闽江》2000年第一期)
   
98年校赛共有十五个系参加,有一个队首轮轮空,其余各队捉对厮杀。辩题是相同的“发展经济比治理污染重要”(正方)“治理污染比发展经济重要”(反方)。在此之前,我还没有在现场看过辩论赛。93年和95年的国际大专辩论赛都是在电视上看的。95年的班级比赛时,也因为要记录对方观点的缘故,不能专心致志地看人家比赛。缺少比赛经验当然不可能取得好的成绩,所以当校赛开始的时候,我极为细致地观看了前两场比赛。第一场是音乐系对外语系,传统上当然是外语系更有辩论的传统,而且那一年的音乐系用了四个女生的阵容,最重要的一辩和四辩都是一年级新生,赛前没有人看好她们。但是,在比赛中,外语系的辩风却让人大吃一惊。
当时比赛采用的是一种叫“质询式”的赛制。实际上,电视辩论作为一种游戏,或者说是TV SHOW,一直有多种不同的模式存在着。最少的是一人对一人,称为“林肯式”,可能是因为林肯的法庭辩论很有名的缘故;其次是两人对两人,称为“牛津式”;第三种是在美国很普遍的“俄勒冈式”,三个人对三个人,着重在相互交锋的“辩”;第四种是大家最熟悉的“新加坡式”,四个人对四个人,着重在各自展示观点的“论”。新加坡式有气势恢宏、场面热烈的优点,同时也存在辨手不辩的现象,比如说有的队选用演讲高手做一辩,上来之后大背稿件,坐下来就大功告成。所以,这几年来国内的组织者们一直在尝试着进行修改。一般来说,一辩的功能没有什么可以改的,四辩是总结陈词,也没有什么问题。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二辩和三辩往往在功能上有一些重合。比如说,同样是复旦大学的冠军辨手,一辩姜丰让人印象深刻,四辩蒋昌健也是风云一时,但是二三辩季翔和严嘉的风格往往不容易分辨开来。所以,很多比赛都尝试引进一些“质询”的环节,让每个人都能提问和被提问,以此来加强“辩”的成分。98年的时候,我们采用的赛制是,正方一辩发言之后,反方四辩向他质询,双方时间共计两分钟;反方一辩发言之后,由正方四辩质询,时间也是两分钟;然后,正方二辩和反方二辩也要接受这样的考验。之后,才是自由辩论和总结陈词。
这样的赛制原本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大家显然对于什么是质询还理解不深。第一场比赛刚进入质询的时候,反方外语系的四辩就向正方一辩语气尖锐地说:
“现在我开始提问,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音乐系的一辩是后来被评为最佳辨手的翁晓宇,她当然不会傻到真的按照只回答是或者不是的规定,一步步地走到圈套中去。每一个问题她都要拿过来解释一番。于是,外语系的四辩不断向对方伸出一根美丽纤细的食指,配合着越来越接近次声波的尖锐语气说:
“你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
“你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
“你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
结果,被吵得捂起耳朵的观众发出了不满的嘘声,外语系也终于输掉了比赛。
第二场比赛在上届冠军经法学院和体育系之间进行。这本来应该是一场实力更加悬殊的比赛,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体育系的一辩和二辩绝对是我所见过的最为赖皮的组合;他们在回答对方质询时的技巧令人叹服。
那场比赛,体育系是正方,经法学院是反方。当体育系的一辩做完了开篇陈词之后,反方四辩向他提出了一个在辩论赛中很平常的问题:
“请问对方辩友,你们说发展经济更重要,那么你们重要的标准是什么?”
反方提出这样的问题当然是一个陷阱,因为只要正方正面地回答了标准是什么,他都可以顺着原有的思路对其标准的定义进行批驳。但是,在通常的情况下,对于这样的基本问题,正方一辩还是可以稍作解释,顺便来坚固本方的理论立场。但是,体育系辨手在那天根本没有对这个问题进行过准备!他们的所有稿件,都是在几乎不做理论分析的基础上写成的,这也是业余辩论队的一个特点。而如果不予以回答,就等于是立即承认了失败,于是,正方一辩非常快地回答到:
“我在前面的辩词中已经提到了。”
全场顿时一阵哄笑。而这个完全不合常规的回答显然让经法学院的四辩大吃一惊。出于人本能的反应——他在说谎——反方四辩脱口而出:
“什么时候?”
这个时候,辩论实际上已经离题,从一个很正规的辩题转向了一场关于辨手是否诚实的道德讨论,而这也正合了体育系辨手的胃口。
“就是刚刚。”他一脸老实地说。“真的。”
台下又爆发出了一阵更加激烈的笑声。
校园辩论赛当然没有录像,赛场上也不可能找证人来证明体育系被告的诚实与否,可怜的检察官只好让步。他这样请求道:
“那你可不可以重复一遍给大家听?”
这样一个虚弱的问题当然不能让对方开口,何况体育系辨手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重复的。
“不可以。”他像个高傲的公主一样拒绝道。
这时候,刚才在外语学院女生的尖锐叫声中沉默下去的观众已经恢复了兴奋,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好!”“回答!!”“别说!!!”
经法学院的选手惶惑地左右看看,似乎想从队友那里得到什么帮助,但是在其实很短暂的这个瞬间里,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在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他绝望地问道:
“为什么?”
这样的一来一往听上去实在是很不像辩论,而应该是发生在某个花园里的爱情悲剧。所以,顺理成章地,已经占据了上风的体育系辨手大声地说:
“不为什么。”
“难道你们没有一个——关于重要的标准吗?”
“有的。”
“那你为什么不肯说?”
“我说了,已经说过了。”
“我们不要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好不好?”
“正是因为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所以我不重复。”
经法学院的提问就像是一阵阵张牙舞爪的巨浪扑向对岸,却总是在坚强的礁石面前无功而返。当听到质询时间即将用尽的提示音时,他几乎只剩下了自言自语的力气:
“对方同学,你方到底对不对标准作出解释?”
而出乎意料地,体育系一辩异常爽快地说:
“我方二辩会对此进行解释的。”
体育系的二辩是个女生,看上去更加不善言词。她能够解释这个问题?她会有什么样的解释呢?所有的观众都在兴奋地等待着第二轮质询的到来。
终于,在双方的又一轮陈词过后,反方三辨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用力地挺了挺自己的腰,问道:
“对方二辩,请问你方重要的标准是什么?”
体育系二辩非常泰然自若地指着一辩说:
“他已经说过了。”
......
那场比赛,体育系还是输了,但带着无数掌声和笑声回家。辩论的成败有一定的标准吗?我不知道。

别人的比赛是这样的,我们呢?
我们的队伍最多的时候有七个人,分别来自九五本、九六基地、九六专、九七基地、九七本等多个年级,但是相处得非常好,而且大家的水平可能不太整齐,但是都非常单纯地喜欢着辩论。这一点很重要。队里有参加过上届校园辩论赛的老队员,给大家讲了主要的对手经法学院、教育系、历史系等文科强系的一般风格。上一届中文系是第三名,这一届的形势判断是:大家都想拿冠军,但经法保留了去年的主力阵容,实力最强。我们嘛,也有机会。
比赛中不可能上七个人。一开始我并不确定自己有上场的机会,但是也准备得很认真。去图书馆查资料,写辩词提纲,做模拟反方等等。我们的队并没有指导老师,凡事都是大家共同研究,所以最后队里用无记名投票的方式来决定上场人员。第一轮投票决定了三个女生胜出,但是我和另一位师兄票数一样,于是剩下的五个人再专门投票,结果是我三票,他两票。我拿到了最后一个位置,去参加和化学系的第一轮比赛。
虽然得到上场比赛的机会是如此不容易,但是我几乎已经记不起来第一场比赛我们说过些什么,因为那场比赛我们是正方,胜出之后的下一场对管理系队的比赛又抽到了反方。在几天之内完全改换立场是一件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就好像说武大郎突然要去NBA选秀,或者是卡西莫多穿上葡萄牙队服到央视的《豪门盛宴》当张斌身边的小姐。所以在两场比赛之间,印象最深的事是:
一、第一场胜出之后抽签,我们的队长(一辩)上去抽,全队都在瞪着她,心里喊:“正方!正方!”结果她抽到了反方。在工作人员还来不及验看结果的时候,我们的四辩飞快地夺过纸条,想要一口把它吞进肚子里!还好她没有吞成,因为做这件事情一点意义都没有,对方也有一张纸条。
二、为第二场比赛而准备了连续几个通宵,大家都有些精神分裂的症状,队长绝望地对我说:
“把我打一顿吧,我受不了了。”
总的来说,在强烈的集体荣誉感面前,我们大家都快疯了。比如在比赛中,我们的四辩(又是她!)就又上演了一段经典的表白。
在第一轮中,大家利用规则中“质询时必须正面回答问题,不得反问”的要求,屡屡上演象那位外语学院女生一样的激情质询——“是或者不是?!”这样的辩风大家当然都很反感。于是,在我们第二场质询的开始阶段,我方四辩温柔地说:
“辩论赛是我们交流的平台,是校园文明的窗口。针对前几场比赛中出现的不文明辩风,我们承诺,将不在比赛中,提出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的问题。”
台下一阵零星的掌声。
四辩甜美地向大家一笑:“现在,请工作人员开始计时。”
全场一片哗然。谁给了她这样指挥工作人员的权力?这样激烈的反应也让我们的四辩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于是,她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纸片,问到:
“现在我开始提问,请回答‘是’或者‘不是’......”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脸都在发烧。

我们和管理系的比赛完全是一场混战。身为二辩的我表现好坏参半。陈词阶段的表现还算不错,因为此前一天,作为本次比赛承办方校青年通讯社的社员,我正好被分配到比赛地点专家论坛看守了一个通宵的音像器材。在午夜之后空荡荡的会场上,我正好可以把慷慨激昂的陈词练习多次,直到烂熟于心。在场上发言的时候也的确是掌声雷动,虽然大部分可能是来自本系的拉拉队。不过在被质询的时候,我没有表现出体育系辨手那样的机敏——谁能像他们那么赖皮呢?当时,对方的三辨问我:
“对方辩友,你去东街口是坐公交车去还是走路去?”
考虑到他们的立场是发展经济比治理污染重要,对方的意思大概是想说,坐公交车比走路快,虽然会带来污染,但应该是必要的。于是我出于捣乱的目的这样答道:
“骑自行车。”
对方的反应很快,马上接着说:
“自行车不是也要工厂来制造吗?”
回头想想,我应该回答说不一定,或者直接说对方是因噎废食,想把环境恢复到原始社会去。但是,在辩论场上后悔是没有用的。观众的掌声已经响了,在这个回合,我已经“掉”进去了。
从技术角度来讲,这场比赛判谁赢都是有可能的。因为在我们不断犯错误的时候,对方也有相当多的毛病。但我始终不能接受最后的结果。问题在于,整个校园辩论赛只有五个老师愿意来当评委,两个来自中文系,两个来自管理系,只有一个来自中立的政教系。那时候的管理系规模很小,只有专科,人数在100人左右。但是,他们又有很多好的指导老师,很想在比赛中取得好的成绩,所以,他们的辩论准备过程中,老师的介入程度是很深的。这样教练和裁判混为一体,比赛的公正性当然就受到了挑战。而结果也正如大家所想到的那样,管理系的两票投向了管理系,中文系的两票投向了中文系,而且,两个管理系老师在上台讲评比赛的时候,都公开说:
“我还是把票投给了管理系。”
在结果还没有揭晓的情况下,这样的泄漏实在是有点破坏游戏规则。在这种情况下,最后的悬念就在政教系的一票投给谁。但是他上去以后,第一句话居然也是:
“在这两边做选择是件很困难的事,但我还是把票投给管理系。”
全场管理系的同学一阵欢呼,我等则面若死灰。主席接下来的宣布成绩已经成为毫无意义的过程。所以在后来的好几年里,我见人就说管理系和政教系的坏话。
98年校赛中文系的两场比赛是我个人参加的第二和第三场辩论赛。而整个比赛大结局是——冠军:第二轮成功做掉政教系的大黑马音乐系,亚军管理系,并列第三名历史系和教育系。最佳辨手是音乐系的翁晓宇,优秀辨手包括我在内共有五个。在校赛尘埃落定后的几天,我在回宿舍的路上碰到了我们系的评委老师。他说,你辩得不错,准备去参加省赛吧。

1998年的5月份,福建师大同时被邀请参加在福州举行的福建省环保大学生辩论赛和在厦门举行的“惠尔康”杯大学生辩论赛,比赛的日程相互冲突,所以需要同时组织两支辩论队。在这样扩招的背景下,身为大一学生的我终于得到一个机会,进入校辩论队“试训”。
这届师大辩论队的组成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参加的队员大部分是毕业班的学生和大一的新生。最后出战的阵容里,福州赛区的组成是:一辩张凝(中文系一年级,第二场比赛时,我和叶碧玲交换了位置),二辩叶碧玲(管理系三年级,管理系当时是三年专),三辨王玉玲(教育系四年级),四辩侯世欢(历史系四年级),新出炉的最佳辨手音乐系一年级的翁晓宇则去了厦门赛区。校队的集训地点就设在校学生活动中心五楼青年通讯社的办公室里。由于厦门赛区是惠尔康赞助的,所以它们给每个队都发了好几箱的饮料。每次开会的时候,我们有事没事就去柜子顶上摸一瓶苹果汁下来喝,走的时候一地空瓶。
除了有饮料可喝之外,校队的训练当然也比系队要正规许多,但是我总有轻微的失望感。我的圣经《狮城舌战》里面说,复旦的辩论队去比赛前,“恶补”了好几十场讲座,打了一百场模拟赛,全体队员住在一起集训。而这些,我的大学似乎都难以做到。从指导教师的方面说,我们在系队的时候,就只能偶尔去拜访一下几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得到一点启发,而在校队里面,也只是由管理系的陈志老师来负责统筹全局,理论支持的深度似乎有点欠缺。辩论的胜利是读书的胜利,好的比赛背后隐藏着多种多样的理论积累,而我们的辩论水平一直就停留在某一个层面上难以深入。此外,我们也没有机会打模拟赛,因为省赛时间紧迫,再有半个多月就要开打,所以只能是匆忙上阵。时间的紧迫还带来一种侧重。福州赛区的比赛以环保辩题为主,恰好是我们刚刚辩过的,所以主要以辨手们自己的准备为主。厦门赛区的比赛每场更换一个辩题,相对来说比较陌生,所以以老师的指导为主。总体说来,去厦门的选手是主力队员,训练强度更大一些,而被分在福州赛区的我们过得比较轻松。一位师姐说,反正我们这里就四个队,赢一场就进决赛,容易。
我们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是福建农业大学,辩题是“海洋开发是否优先于海洋保护”。和我想象的不同,辩论员不是穿西装,而是穿着统一发给的T恤,看上去有点幼稚。那场比赛我担任一辩,多年的辩论赛中我只有那次是坐在这么前的位置上。一辩的稿子可以事先准备好,所以我自信不会有任何问题。然而,在现场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失误。
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所以每次写稿,都必须从开头写起,一丝不苟。那段时间,我的开头都是从国际大专辩论赛上学来的。那些比赛都是在晚上举行,所以一开头都是:
“谢谢主席!评判,各位观众,晚上好!”
但是,把稿件背得很熟的我没有想到,省赛的比赛竟然是在下午举行。所以,一到现场,我就提醒自己要改成问下午好。然而,比赛场上紧张的气氛,让我忘记了这样简单的一个修改,开始一辩陈词的时候,“晚上好”又是脱口而出。
底下一阵轻轻的笑声。
我还是慌了阵脚。之后的陈述再也没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还出现了几次忘词的情况。因为我事先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失误,所以稿件是直接放在桌子上备而不用的。发现忘词之后,只好去台上摸,一时场面相当狼狈。好在我们的实力略优于对手,最后的结果虽然不是想象中的大胜,但还是涉险过关。虽然比赛赢了,但我的表现实在不好,当听说这些比赛都要在电视上播出时,我一点也没有实现梦想的快乐,而是觉得很没面子。
为什么一个这么小的失误,就会导致我的崩盘呢?后来的时间里,我经常在想这个问题。其实,辩论是一场口舌之争,也是一场心理战。不能在心理上压倒对方,就不能取得比赛的制高点。那么,对于辨手和教练来说,必须注意在赛前对心理情绪的调整。在我们对农大的比赛中,赛前我们全队都有轻敌思想,以为对手不过尔尔,可以兵不血刃,不战而曲人之兵。而具体到个人,我又缺少作为第一辨手的经验,以为把稿件背完就大功告成,所以在场上按部就班的思路多,灵活机动的想法少。这样想来,我的首场电视辩论的失败看似偶然,其实带有一定的必然性。
我们的初赛结束之后,从厦门传来了另一支师大队在首轮惨遭淘汰的消息,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在福建省辩论界,师大总有一种“宝刀屠龙”的自我定位,厦大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呢?但是,恰恰是这样一种潜意识,让我们精英尽出的主力队员们,在知名度相对较低的集美大学面前失去了应有的冷静。这种情绪在自由辩论中尤为明显,当对方出现破绽的时候,大部分队员都在抢着发言,结果抢到机会的人反而没有抓住重点。而另一方面,校内的质询式赛制所带来的更加气势逼人的辩风如果掌握得不好,也很容易让人有太过凶狠的观感。一般来说,辩论队里的男女比例,以相等或男三女一为妥,但是,在南方高校里经常受语言条件的限制,不得不派出女选手为主的阵容。这样的配置反应很快,但是在厚重上常常需要提高。总体上来说,在与集美大学的比赛中,我们攻势凌厉但难以透彻,个人突出但整体薄弱,评判给出5:0的结果时,大家都欲哭无泪。
几天后,在福州赛区,我们迎战福州大学队。辩题依然是海洋开发与保护的关系。这支福州大学队实力不俗,有两个人参加了一年后的中国名校大学生辩论赛。但是,对我来说比较幸运的是,在我的新位置二辩上,直接面对对方三辩的质询,而她似乎是整个链条上最弱的一环。
当时的赛制规定,接受质询时不能反问,但一般辨手都不遵守。在我做了一个还比较出彩的二辩陈词后,对方三辨提问说:
“你方说海洋开发比海洋保护重要,可是国家法律明文规定要保护海洋资源,那一条法律有规定要开发海洋呢??”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但是要花一点时间来解释,而且对方肯定有后招。而我在总结质询式赛制时有一个心得,在短兵相接的质询阶段,可以采用“否定前提”的回答方法,也就是不管对方最后引出的问题,直接对其自以为没有问题的前提发起攻击。所以我就直接问:
“哪部法律规定的保护海洋?怎么规定的?”
正在等待我回答问题的女生吃了一惊,于是开始回忆说:
“很多法律。”
这时候我已稍占上风,于是乘胜追击:
“具体的是哪一部?“
这时候,对方已经完全被我套住了。本来她早就可以指出我无权反问,但是现在如果她再这么说,就会给评委留下答不出题的印象。于是她硬着头皮说:
“宪法里有。”
这样的回答让我相信,我抓住的的确是她的破绽所在。所以我又追问到:
“宪法里是怎么规定的呢?”
没有人能够背出宪法的条文来,所以对方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能采用“脱先”的战术。这是辩论中的术语,意思是在一个领域不利的情况下,开始问另一个方面的问题。所以这一回合,我方可算小胜。
整体上而言,我们在这场比赛中的表现相当平均,配合也还默契,赢得的掌声似乎也多于对方。但是,有一个先天的劣势是辨手们的如簧之舌所不能改变的,那就是主办方的态度。这场比赛是福建省环保局与团省委等联合主办的,比赛时间是在世界环境日之前几天,在主席身后的背景板上就写着“海洋环保”的字样,而评委大多数来自环保系统。所以,在抽签抽到“海洋开发”一边立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注定了输的结局。这就是我所梦寐以求的追求真理的比赛吗?
比赛结束,我们得到亚军,奖金800元。我们四个人一人200。这是我有生以来赚得数目最大的一笔钱了。叶碧玲得到优秀辨手的称号。而对于她和另外两位即将毕业的队友来说,这也几乎是她们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画面了。几个小时之后,在告别的时候,四辩侯世欢对我说:
“留个电话号码给我吧,我觉得和你们几个人还挺讲得来的。”
我把我的传呼号码抄在一张纸上,那是青通社1997年拉来的赞助之一,每个队员都配了一架的海华中文寻呼机。然后我把纸递给她,看着她把纸郑重地对折,再折,打开漂亮的挎包,把纸放到里面的本子中去,拉上包的拉链,抬头,和我挥手道别,微笑,转身,上台阶,再走到历史系宿舍楼拱门里的黑暗中去。从此,秋去春来,草长莺飞,但直到我的传呼机停机销号,再无她的消息。

 楼主| 发表于 2004-8-19 09:49:42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四、被青春轻轻一撞(1999年5月  脆弱的梦想)

提要:现在回想起来,面对面最令人感到惊异的地方不是它最终没有办下来,而是它居然真的办了两期。在没有钱,也没有任何有力的支持者的背景之下,一群大学生们居然按照自己的设想,办出了一个节目,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奇怪的事情。面对面凝聚了所有参加者的心血。它可能很粗糙,但是在我心中非常壮观。

1998年9月,随着一批老社员的离去,福建师范大学青年通讯社又一次面临着改组风暴,这也是此类学生社团大多在每年都必须经历的痛苦过程。就像大部分的高校一样,师大内学生社团林立,相互之间在人才与眼球上的竞争非常激烈。而通常,直属于校党委宣传部管理的广播电台和身份特别正规的校学生会具有在管理、经费和活动上的诸多先天优势,而以主办校团委报纸《长安青年》和刊物《团学信息》为主要工作的青年通讯社则不具有这样天然的品牌效应。不过,一年前当我入学的时候,青通社正处在一个发展高峰时期。高级和中级管理人员相当整齐,而且对下属人员的提拔也颇具水平,在学生当中口碑还算不错。但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没打算把它作为我大学四年里从一而终的对象。
正如在前面所提到过的那样,我在学校期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社团积极分子。因为在我的理解中,社团的存在可以打破学校内条块分明、严格古板的学生管理体制。一个人在社团里做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对付复杂的、没有确定答案的事务的工作可以培养一个人的组织能力、协调手段和责任心。不但是我,我们宿舍的大部分人在刚入学的时候也都对加入社团兴趣浓厚。而当时我们以为福建师大正是一个非常适合我们的舞台。从表面上看,这里的学生社团在数量上相当发达,也许一方面是因为培养师范生的需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学习压力整体而言不是很大,可以用社团工作来进行调节。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全校这样上百个社团的运作就需要吸纳大量的社会闲杂人等。所以在开学初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我们宿舍里的每个人都至少报名参加了三四个社团。
新生们选择社团时,其实没有什么参考标准,也不需要什么标准。每年一开学的时候,海报栏和布告墙往往成为各种招聘启事相互较量的阵地,而已经加入社团的学长们也都会如过江之鲫一般奉命前来新生宿舍积极游说。我们则像在楼下的超市挑选毛巾肥皂一样跟着感觉走。比如我在《难忘岁月》里描写的情景:

开学后的几天,X社团的F小姐到我们宿舍来纳新了。X社团后来成为宿舍里仅次于饮食男女的热门话题,但在那时,连“纳新”这个词于我也相当陌生,在中学里我们通常称之为“招聘”,在记忆里,似乎只有一篇小说把在文革中入党贬称为纳新,带点儿调侃的味道。我未加考虑地报了可供选择的所有三个部,如果有人给我拍电影,他也许会在这个镜头后面剪辑上一个孔雀开屏的表现蒙太奇。后来我在初试和复试中相继被三个部门枪毙,“左”倾盲动后继之以右倾投降,从此不敢正视X社团所在的那一座小楼。
(节选自《难忘岁月》发表于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刊物《闽江》2000年5月)

所谓X社团就是校电台,我所报的三个部是通联部(负责采访)、编辑部和非常夸张的播音部。一个敢报播音部的人一定是对自己说话的能力很有自信,本人的普通话水平到底如何呢?这实在是有点众说纷纭了。据我上铺闽南口音相当重的同志说,刚开始来大学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我的普通话讲得是不错的,但是学了《现代汉语》之后,才知道是和他们一样的平翘不分,前n后ng不分,有的时候还有f、h不分的南方经典口音。据我的现代汉语老师说,说的不怎么样,但是在本班男生中还是最好的。据我爸爸说,虽然我的上海话说得就像普通话,但是普通话说得也很像上海话。到了电视台之后经常出现场,又据一位宣传部的领导说有福州虾油腔。这位领导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就因为经济问题被“两规”了,现在据说已经被判了几年,等他有空的时候,我得和他说明一下我实际上至今还不会说福州话,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不管这么说,最权威的评价还是来自普通话水平测试,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去考了证,结果是二级乙等。据说大部分刚开始学中文的外国人都只能从三级开始考起,所以考出这样的成绩真是让人崩溃,That is impossible!
但是1997年的秋天,我还不知道我的普通话有那么南腔北调而至于无可救药的程度。所以敢于和其他几十个俊男靓女一起去校电台的走廊上排队,等待领导们的面试。我的想法是,播音部能不能上并不是最重要的,通联和编辑能搞定一个位置就行了。结果通联和编辑的考试我觉得都很简单,写稿改稿之类的题目完全不可能难倒我,面试时似乎也与对面的考官谈笑甚欢。而播音的考试就有点让人英雄气短,坐到播音间的麦克风前,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舌头运动起来是如此困难。然而,当初试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居然在通联和编辑方面榜上无名,而进入了播音部的复试名单。如果现在拉登被推举为梵蒂冈教皇,他大概也不会有像我当时一样的惊讶。
直到几年以后,我才从一些侧面了解到,有关我的录取问题,领导们是有过一番考虑的。当时敝校电台想仿照《焦点访谈》的形式,做一个采编播一体化的节目,所以需要一批能写能说能做事的主持人,我非常幸运地或者说不幸地被列入了这类主持人的候选范围。所以领导们把我安排在播音部复试,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在播音部进行的复试中,领导们认真一听,觉得我普通话太差,就把我给“毙”了。换句话来说,如果我很低调地去报一个通联或者编辑的岗位,则以当时校电台从台长到部门主任基本上被中文系师兄师姐包揽的背景,本是会有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的。但是,我忘掉了老爸谆谆教诲的“韬晦”,在报名的时候显得像老大一样自说自话,当然不太讨人喜欢。总而言之,电台面试的失败,对于我来说,是失去了进入全校财力最雄厚社团的锻炼机会(校电台在一年后进行装修,耗资三万元,在学生社团中是一个天文数字。当然,它实际上不是学生社团);而对于校电台来说,使它在未来很长的时间里,多了一个不怀好意的观察者、学习者和批评者;只有青通社因此而意外地从我的替补成为了首发,就此改变了我的大学生活。
在刚刚加入青通社的一个学期,我是做《长安青年》的责任编辑,和一位师姐合编了一两期报纸的某一版。在版面上所体现的名字固然要用放大镜才看得清,所做的事情也不是多么成绩卓著,事实上,和在《太阳风》时几乎是完全一样的画版和校稿,而其它诸如组织晚会等等的大型活动又轮不上我。所以这样的缺乏挑战也就意味着缺少趣味,在那个学期的结末时,我已经在做着退出这个社团,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准备了。然而,大一下学期初添置的一架传呼居然成了我青通社命运的转折点。
1998年前后,正是传呼机最为普及的年代。但是,在当时的师大高区学生宿舍里拥有这样一个小小的,能发出“哔哔”声音的塑料家伙却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你可以很容易地知道有人在找你,而且还知道大概是谁;但是另一方面,却很难知道到底因为什么事。在师大高区,有中文、数学、物理、经法、历史、教育、地理、美术、研究生等文科的大部分院系宿舍,常驻人口当在几千人,但是只有4部公用电话和不到10部的校内电话。排队半个小时打电话,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手机在当时还属于绝对的奢侈品,在学生中拥有者为数极少。所以,如果发现打来传呼的对方号码就在一两里之内,我们一般都跑步前往,效果比排队好得多:既及时,也可以顺便锻炼身体。
虽然有这样种种不便,但是大一下学期开学的时候,我还是决心去买一架传呼机武装到自己的皮带上,于是搭20路公车到街上,发现传呼机有电信、联通、国信、海华、空军、长城等无数名目,号码也是五花八门。最后我选了看上去最便宜的海华台,机身120元,预交话费120元,两者相加,相当于我半个月的生活费。一个小小的意外收获是,在选号码的时候,我发现诸如1000、2000这样的号是要另外交钱的,而8000居然不要,于是立即占为己有。选这个号码一是好记,二是因为它的文学意味——项羽有江东八千子弟兵,岳飞的《满江红》里也说过:“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但我却忘了,这个数字从十面埋伏乌江自尽开始就隐含着悲剧的色彩,所以其实并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买传呼机之后,我在青通社的地位或者说作用意外地大大提升了一步。这里面有个背景,就是青通社曾经在1997年拉到过海华台的一票赞助,社里的主要干部都配备了拨叫号码为3268688+XXXX的传呼。而海华台的一大好处,就是拨一次人工台,可以呼多个用户。所以大家习惯上一有事就跑到青通社的办公室里,用那里的办公电话3441616转287,把所有配了海华传呼台传呼的人都呼上一遍。这本来是社委们的联系方式,但因为我的传呼也是海华台的,所以就经常被顺便呼了上来。一来二去地,也就渐渐地重要了起来,可以与闻一些社内的大事了。
青年通讯社当时的大事,和大多数单位并无二致,乃是人事问题。都认为参加学生社团当官容易,从一定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得和指导老师搞好关系。但是,当时我们的社团中似乎出现了一些危险的、甚至可能造成内部对立的趋势。
1998年的青通社有六个部门,包括办公室、校团委机关刊物《团学信息》、校学生会机关刊物《长安青年》、以海报方式张贴在全校六个地点的“热线287”(“287”是我们办公室的校内电话)、专题报道内容为主的《角度与视点》(这是我现在下的定义,当时我也没有完全理解它是做什么的)和主要是配合“热线287”工作的ART CI形象设计工作室(主要是画海报的,成员以美术系和一些美术爱好者为主)。
从表面上看,这场冲突的主因,是社团的指导老师兼社长C和常务副社长W为一方,办公室副主任Z和热线287副主任L为另一方的意见之争。双方之间的纷争,包括社团发展的思路,具体的人事安排,刊物的改版等等。然而实际上,C和W,Z和L都是恋人关系,所以在这种非常乏味但是异常激烈的斗争中,也不乏情人之间的互相支持和小孩子般的意气用事。所以我觉得争论的话题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这种本来应该在私下进行的游戏因为某种原因而被抬到桌面上来了以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使在形式上多么冠冕堂皇,也难免让人有难以言说的尴尬。对于我这样在这一届社委会里属于小字辈的人物,更是希望社团内部早日恢复到我们刚加入时的那种仿佛团结奋发、欣欣向荣的风貌。
但是,过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有的事情勉强不来,生活如此,爱情如此,社团的工作更是如此。比如这场争论就如同星星之火,从阴冷的寒冬(也许还要更早一些),一直烧到稍感炎热的初夏。在半年的时间里,我们似乎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在等待时间来对冲突做出解决。到了1998年秋天新学期开学的时候,W和一些人由于毕业离校,而Z和L以及更多一些的人终于选择退出。最多时有五十人左右的社团,一时只剩下了几杆可以用的枪。这也就是我在一开头所谓改组风暴的由来。
一般来说,每个社团都会有这样一个新老交替的过程,但是青通社的那次交替绝对是我所见过的最失败的之一。总之,我们的传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人的离开可能带来一个部门的瘫痪。在这样的起起伏伏中,我们甚至连自己的历史都有些模糊。比如98年的时候,我们庆祝了社庆十周年,但是在2003年,我却看到同样是这个青通社在庆祝十三周年。我的困惑在于,一:10+5为什么等于13,难道世界上有两个福建师大青通社吗?二:为什么要纪念十三周年呢?我们和犹大有亲戚关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反正在1998年秋天,重组社团的任务是很奇怪地落在了我身上。9月份,我被确定为青年通讯社办公室主任,随后又成为青年通讯社副社长。那一年,我19岁,读中文系二年级。
时过境迁,很难描述我当时在这个位置上的热诚情绪。半年的时间,我把铺盖卷都搬到了办公室里,白天去象征性地上点课,晚上则不断组织人们开会和做事。我们想尽办法,在学校里宣传本社的光辉业绩;并且和各个系的团委与学生会联系,请他们推荐合适的人选来青通社工作。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我们招来的人最多的时候有60来个,而且这群游兵散勇甚至还拉到了学校附近一家超市的赞助1500元。然而,虽然费了很大的力气来做组织工作,效果却不一定理想。青通社只是一个在校园内不太起眼的学生团体,但工作有时候却忙到难以置信。许多学生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萌生退意。整整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们都陷入了不断招收和送走人员的怪圈,于是,在1998年的冬天,我开始谋求创办一个真正有影响力的品牌活动。当时看来,辩论无疑是比较有可行性的一个项目。
传统上,福建师范大学每一年或者两年举办一次有全校所有院系参加的校园辩论赛。辩论赛的主办方大概是校党委宣传部和校团委,承办方则是校青年通讯社。由于这种比赛花费大,时间长,相对也比较受重视,往往能有一些企业的赞助。而在两次校园辩论赛的间隙,比较正式的辩论赛是很难得举行的。因此我设想,可以举行一种类似于辩论联赛的活动,每隔半个月左右举行一场比赛。
如果说这个构想看起来还比较一般的话,接下来的想法则比较激进。我们试图在比赛前,引入一个话题讨论的环节。这实际上是模仿实话实说的做法。所讨论的话题是和比赛题目有关的内容。我们还打算,在比赛时,用一个录音机录下所有的对话,事后结合比赛的报道和双方的评论,以《角度与视点》专刊的形式来出版。除此之外,也许还有一些很不错的想法,但是因为最终没有实现,所以现在已经不太能想起来了。
包括讨论设想和进行具体工作在内,我们大约花了两三个月来做有关的准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象一个虔诚的传教士一样,向着遇到的每一个人宣传这个大胆的活动。我们把它称为“面对面”,这应该是一个原创,因为当时中央电视台还没有开始做这个名字的节目。反过来说,我当然也不会狂妄到认为是我们启发了王志先生。
和我一起做这个活动的人,最后有八个。他们分别来自政教系、中文系、历史系和计算机系。其中,在中文系文秘专业X先生和L小姐是我长期的合作伙伴,也是首先被我的构想打动的人。关于这位X先生,我们宿舍的人可能大都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以前有一次他们班做辩论赛,他也是辨手之一,于是中午的时候就跑到我的宿舍来,和我讨论比赛的事情。X先生说话有一点口音,而且总是在强调“对方辩友”这四个字。我们宿舍的人不幸被其打扰了美妙的午休,于是送给他一个外号:“对方辩友”。可见此人也是辩论的热烈爱好者。而其他的人,也大都是在我的游说之下,在1998年的冬天和1999年的春天加入进来的。在面对面的工作结束之后,有的人现在还是我很好的朋友,有的人则回到了他们的世界中去,从此再无音讯。面对面的经历给我的一个很重要的启示是,很多时候我们相聚在一起,好像命中注定,但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分开,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分开。

春天的时候,南方的天气阴冷潮湿,宿舍的楼道上总是挂满滴水的衣服。面对面的筹备工作艰难地到了一个新的学期,但是谁也不知道第一期节目什么时候可以出来。我们的工作,在理论上得到了校团委的支持,而我也利用青通社副社长的职权,尽可能地投入了一两百元的资金(我们整个社团一个学期只有800元活动经费),但是繁琐的策划和联系还是让人筋疲力尽。直到1999年的3月,在新学期开始一个多月之后,我们才终于请到了数学系和历史系来参加面对面的辩论赛,并且确定了第一次活动的主题是当时在校园里最热门的网络生活。数学系被我们认为应该比较熟悉计算机和网络,而历史系则是校园辩论赛的传统强队之一,连续两届都拿了第三名。更重要的是,当时也只有这两个系表示出了参加的兴趣。这与他们中也有几个辩论的狂热分子有关。

关于这次活动的详细情况,面对面工作坊的W小姐和S先生有一篇详细的报道,就登在1999年3月30日的《角度与视点》特别企划《面对面第一期——世纪网络实录》上。象所有的新闻报道一样,它自然是有立场地隐去了很多不愉快的内容,但总体上来说还是不失真实。

大学生眼中的网络——“面对面”第一期活动纪实
3月27日上午9:00,在校学生活动中心,校青年通讯社面对面工作坊推出了成立以来的第一期节目——世纪网络,它包括嘉宾访谈、辩论赛两个部分。尽管这是第一期活动,存在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但场上仍然时时响起掌声、喝彩声和笑声。这不仅仅是对嘉宾的精彩发言和选手的机智善辨的肯定,也是对整个节目的肯定。
就让我们先去看看精彩的嘉宾访谈“我与网络”。四位嘉宾——历史九七的何婷芳(身患脊髓肿瘤而通过网络呼救得到全世界的帮助)、历史九七学生会主席吴东(曾组织为何婷芳上网呼救,亦是一名网虫)、物理系的郑勇平(校微机协会会员)、中文九六张群华(一位尚未上网的同学)——各抒己见,谈网上的生活,讲网友的故事,说网络的传奇,拉近了“我与网络”之间原本似乎不可企及的距离。当何婷芳与吴东动情地回顾起一年前网上援助的动人场面时,场上的人们被深深地打动了,掌声久久地回荡在活动现场。网虫与网盲之间还就网络爱情是否可靠开展了一番精彩讨论,或者认为网络爱情有其千里姻缘一线牵的魅力,或者认为网络爱情根本靠不住,但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网络冷冰冰的面纱下也有其温情的一面。
在轻松愉快的嘉宾访谈之后,让我们再来看看紧张激烈的辩论赛“中国发展信息高速公路主要靠引进还是靠开发”。正方是数学系辩论队,他们的立场是:“中国发展信息高速公路主要靠引进”;反方是历史系辩论队,他们的立场是“中国发展信息高速公路主要靠开发”。无论是陈述、攻辨还是自由辩论、总结陈词,双方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博得了阵阵的掌声。你看,陈述阶段,正方选手陈述观点有理有据,一环扣一环,无懈可击,反方选手则谈古论今,有力地反驳对方观点;攻辨阶段,反方三辩巧设陷阱,起扰乱对方之效;正方三辩则全面进攻,显摧枯拉朽之势;自由辩论阶段,双方发言均是精彩纷呈,让人不得不佩服选手的随机应变。最后,双方四辩总结陈词,精彩地结束了这场比赛。正方四辩刘江同学和反方三辨吴东同学还获得了本场优秀辨手的称号。这些选票均由观众填写,充分体现了公正、公平、公道。
最后,是“领队发言”全新登场。这在全国尚属首创的项目让观众了解到双方赛前幕后的故事和他们的战略部署。相信会让你有更多的收获。
面对面的举办,是为了促进同学们对身边热点的关注,增进系与系之间的了解和友谊,培养一批优秀的辩论员,丰富师大人的周末生活。有了今天这样一个良好的开端,我们坚信自己的目标一定达到。
第二期的活动,我们期待着......
(发表于福建师范大学青年通讯社刊物《角度与视点》1999年3月30日)
我是这场活动的主持人。本来,我们已经成功地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更光彩照人的C小姐来担任这个任务,但是最后还是决定由我来打响这光荣的第一枪。像所有这类学生组织的活动一样,这场面对面的组织工作进行得非常不顺利,甚至一度让我有难以为继的感觉。一直到活动当天上午,还传来一位我们邀请的嘉宾在路上出了小车祸而不能来的坏消息。这样的小概率事件都能让我们碰上,大概也相当于在“刘亮事件”之前的陕西省中个福彩几等奖。不过,在事先看来组织如此困难的活动,在现场气氛倒是相当不错。需要在这里注明的,是当时在校园内(尤其是在福建师大),上网尚未普及,但是,在几个月之后,这种情况就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所以现在来看这些谈话,难免会让人们有“陈述人所共知的事实”的感觉,但在当时,这还的确是一项新鲜的活动。

主持:各位嘉宾,各位同学,大家好!说起网络,每个人都不感到陌生。然而今天在座的各位除了计算机系的同学之外,恐怕很少有人真正上过网,有时感觉网络还是一种很遥远的东西。但在一九九八年的春天,灾祸突如其来地降临了,历史系九七级何婷芳同学被诊断出了脊髓肿瘤,年轻的生命之花受到最严重的挑战。由此,引发了在师大也是在福建史无前例的网络呼救。孙绍振教授等为她撰写了中英文求援信上网。在短期内,何婷芳得到来自全世界的援助,她住入了北京天坛医院、博爱医院,得到有效的治疗。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何婷芳康复了,她回到我们身边,重新成为一个健康的人。今天我们特邀了何婷芳同学到我们面对面活动的现场。(观众掌声)另外我们还邀请了三位嘉宾,他们是历史九七级吴东同学,校微机协会郑勇平同学,中文九六张群华同学。(观众掌声)首先,我想问一下何婷芳同学,你在生病之前对网络有什么了解吗?
何婷芳:以前对网络几乎没有什么了解。
主持:在过去的一年中网络改变了你的人生道路,现在你对网络又是怎样一种理解?
何婷芳:在我生病时,老师同学关心之下,我懂得了网络。在网上,网友关心我,为我寻找募捐和治疗方法,还进行网上会诊,使我走上了去北京的求医之路,今天才有机会和大家在一起聊网络,以前总认为网络是冷漠的,现在觉得网上充满温情。(观众掌声)
主持:各位都曾参加过援助何婷芳的行动,首先请吴东同学讲讲当时的情况。
吴东:最初得知何婷芳生病,还以为是关节炎之类;后来却诊断出了脊髓肿瘤。说真的我很害怕,因为我在福大有一位同学,被诊断出了骨癌,从发现到死亡只有一星期时间。所以,我想我应该出一份力,我和另外一位同学就通过网络向外求救。其实上网求救已有过先例,只不过我们抓住了末班车。后来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笑声)
主持:在何婷芳生病期间,学校、社会倾尽全力援助她。我想问一下郑勇平同学,这件事后,你对网络有没有更新的认识?
郑勇平:网络不单单可以得到信息,还可以传播一种真情,让人体会到网络真的可以做很多事。
主持:也就是说网络并不是一种虚拟的东西,而是现实的一种情感交流。张群华同学,你从未接触过网络,那么你对网络有哪些想法?
张群华:可以说我对网络一窍不通。说到想法,我觉得网络是一种很神奇很奇妙的东西,对我们学习生活育很大帮助。(笑声)
主持:刚才何婷芳的故事给节目平添了几分沉重感。我们的目的还是在于轻松的。我想问一下吴东和郑勇平同学,你们最早接触网络是什么时间?
吴东:真正成为一只“网虫”也就是在帮助何婷芳前半年时间。知道网络是在九三、九四年间。
郑勇平:大一暑假,校微机协会老师要同学帮忙,我就去了,这才开始接触网络。
主持:在网络上面,你们通常做些什么?
郑勇平:在网络上查询信息,用电子信箱,寄信写信,与网友聊聊天。
吴东:我觉得Internet很无聊,不知干些什么。写写信,聊聊天,没什么实际用途,因为我是文科历史系的学生。说实在我国的因特网应用水平低,要不是何婷芳的事,我对网络打分只有五十。(笑声)
主持:说到这里,我想问一下何婷芳同学,你在治疗期间,接触到不少网虫吧?
何婷芳:是的,很多,一般他们都是在业余时间上网。例如“飞天”、“令狐绝”、“玲珑”,年龄大的四五十岁,小的十来岁。我认识一位十七岁的北京网友,他已经上网十年,从七岁就开始了。网络正在越来越扩大到各个年龄,各个阶层。
主持:网虫一般都有自己的网名,你觉得他们的网名和现实中的形象一致吗?
何婷芳:不一致。他们一般有几个名字,与本人没什么联系。
主持:网络到底使人们更疏远还是更亲近,这是人们普遍关注的问题。据零点调查公司96年1月的调查,北京市35岁以下的年青人熟悉自己邻居的仅有18%,网络在这种情况下起了情感交流的作用,也拉近人们之间的距离。请问郑勇平同学,你在网络上有什么难忘的事?
郑勇平:记得有一次在一个聊天室,居然没人来理我,我很火,这是我第一次上网聊天,没什么经验。
主持:请问吴东同学,如果有一天叫你离开网络,你离得开吗?
吴东:现在谈不上。今后我有一点工资会先买一台电脑。我是历史教育专业得,希望通过网络获得更多得信息,以便更好教书。我与一些固定网友关系相当融洽,但当有一次我用一个别名“乐洛河”,登录到八闽友情主页上,和郑勇平一样也没有人理我。网友的圈子其实是有些固定的,获得相知相识要一定时间。在网络上,并不像大家所认为的那样可以真正建立一种情感。何婷芳的救治其实是网络之外的。求援信刚上网时,许多网友怀疑其真实性,直到福州市公安局计算机安全监察科介入证实,一些网友又亲自来看了何婷芳之后,才有那么多人伸出援助之手。
主持:《中国青年报》曾专版谈及网络爱情,网络刮起了一场网上爱情飓风。通过网络相知相爱,是传奇,还是杀手?我先问一下张群华同学。
张群华:有一些是好的,也有些是骗局。报纸就曾登载过一个男子伪装成女性在网上征婚骗钱。
主持:在网上,很容易藏起自己的真实性格,把自己包装起来,会不会觉得很不可靠?
张群华:不可靠。隐藏的东西一旦露出本来面目,就会伤害人。
主持:我问一下郑勇平同学,如果你遇上一位非常合得来的女网友,你会不会试图和她发展进一步的关系?
郑勇平:真的碰上,我想不太可能会发展,可以当作知心朋友,要发展,身边的人还很多。(观众笑声)
张群华:如果你通过网络,遇到你认为最完美的女孩,感情深厚,你怎么办?(掌声)
郑勇平:这可难办,你觉得该怎么办呢?(笑声)
吴东:这个问题我非常感兴趣。(观众笑声)我说个真实事,一位叫“城市猎人”的网友曾在与我做电视台节目时痛哭了他的网络爱情史。我也认识两位很好的网友,有一个我不知性别,只知文笔极好,有女性的风格,于是约“她”见面,结果呢我实在很不好意思,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四十二岁的大男子。(观众笑声)另外一位的确是女孩,但长相令人不敢恭维。我发现这位中文系同学对“网络爱情”非常向往,你有没有看到好莱坞《伊妹传奇》,片子讲两个日常生活中的对手,互相咒被汽车撞死,被花盆砸死,结果他们在网络上却是很谈得来的网友呢!建议各位赶快去找来看一看吧!
主持:刚才的讨论真是精彩,看大家的反映就可以知道了。不过,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就此打住吧。现在请嘉宾每人用一句话来概括你对网络的希望。先请何婷芳同学。
何婷芳:希望网络明天更美好。
张群华:我想上网。
主持:是去找信息还是找爱情呢?(观众笑声)
郑勇平:改造师大网络,让我们上网更便利。
吴东:网络迟早会把我们一“网”打尽,但我们仍然“E网”情深。(观众热烈的掌声、笑声)
(发表于福建师范大学青年通讯社刊物《角度与视点》1999年3月30日)

我们的嘉宾访谈当然很难和电视台正规的节目相提并论,但是在精心的设计之下,现在看来也有其可取之处,未可一笔抹杀的。同样,辩论赛也采用了经过认真研究而改良的赛制。其中,大部分对时间计算的修改实际上是因为我们没有好的秒表,只能含糊将双方的时间归入一类。采用攻辨的赛制,则是想让比赛显得更特别一些。像大部分的高校辩论赛一样,这种比赛的陈词大多数是事先拟好的,看上去观点都很严密,但是的确没有什么趣味,倒是攻辨和自由辩论阶段,因为观点的碰撞而产生了一些火花。

主持:这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比赛,辩题是“中国发展信息高速公路主要靠引进还是开发”。在我右手边是正方数学系代表队,在我左手边的是反方历史系代表队。好了,因为我们面对面的辩论赛制与我们经常接触的新加坡式或者其它赛制有些不同,所以我想多说几句,把赛制说一下。我们辩论采用攻辨赛制,也就是九八年蓝带杯辩论赛赛制,它分为陈述、攻辨、自由辩论、总结陈词四个部分。陈述就是双方一二辩分别陈述各自观点,每人三分钟,这与通常一样,区别在于三辩。反方三辨在攻辨阶段首先起立,提出一个问题,正方一、二、四辩任何一个人起立作答,回答不能少于10秒,也不能多于30秒。反方三辩再提出一个问题,由正方一、二、四辩中的另一位回答,要求也是一样,不少于10秒,不多于30秒。反方三辨再提出一个问题,由未答过的正方辨手回答。随后正方三辨依次程序进行,接着由正方三辨立即做攻辨小结,时间为2分钟,然后反方三辨做攻辨小结。自由辩论总共有10分钟时间,双方没有分别计时,每次只能有一个人起立发言,每次发言不超过20秒。最后总结陈词,由双方四辩发言,由反方四辩首先进行,随后正方四辩,时间不超过4分钟。在这场比赛结束之后,请双方领队讲解本队战术安排及队员在赛中表现,最后胜负由观众选票决定......
......
(攻辨阶段)
反方三辨:首先我们大家都知道,信息高速公路包括两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第一个是通信网,第二是资源网,那么对方辩友刚才给我们说,信息高速公路只要靠引进,那么我想问你指的是通信网主要靠引进,还是资源网主要靠引进?或者是两个网都要靠引进,请对方辨手先回答这个问题。
正方一辩:我方所说的引进是指与别人有巨大差距的前提下,必须先消除这个差距,而引进是缩短这个差距最有效的途径。
反方三辩:你答非所问,没办法,我只好换个同学。再请问你们,我们国家有了非常著名的家电产品——长虹彩电。我们知道,它的生产线,包括彩电生产线都是外国人发明的,但彩电是我们自己生产出来的,而且我们自己开发了最好的主板NC3数字主板,数学系同学比我更懂得。试问你,这长虹彩电是开发出来的产品还是引进而来的产品。还有,不单单是彩电,还有许多冰箱、空调,包括我们的汽车。开发、引进的区别在哪里,你们说主要靠引进、主要靠开发,你们的标准是什么?请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们的听众,谢谢。(掌声)
正方二辩:我想我首先要问对方辩友,你的提问有没有超过10秒。我现在告诉你,我方认为,引进是引进一切对我们有利的东西。让我来告诉对方辩友,长虹彩电引进的这个技术是不是关键在于引进呢?我方认为关键在于引进,因此我方在陈词中已经说“主要”起决定性关键性因素,谢谢。(掌声)
反方三辨:我还有一个机会,我再问对方辩友,引进原材料和引进一个东西有没有区别。比如,信息高速公路的原材料很可能靠引进,但并不是说整个信息高速公路都靠引进,信息高速公路不仅仅是路基,它还有路面、路灯,还有车,这才是信息高速公路,不然你引进信息高速公路路基,跑的都是外国车,那又有什么意义?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正方四辩:对方超时,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1、有差距我们才要去赶,差距消除之后,才去开发;2、在信息高速公路建设上面,我们中国存在很大差距,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追赶,在这种信息差距追赶了之后,我们完全可能自己开发。在差距没有完成之前,我们不可能!
反方三辩:我现在告诉你,你也超时了,对方辩友都是答非所问,现在我来总结,(主持人打断)......对不起。
主持:我首先必须指出,大家可能对我们赛制不是很了解。在攻辨赛制中,攻辨者只能提问题,简短的问题,而没有前面的陈述事实和后面的总结,这都是不允许的。时间只有10秒钟,你必须尽快地提出问题,而不能前面加一些,后面加一些,这必须留到攻辨小结才能做,请正方三辨攻辨。
正方三辨:请对方谈谈引进的内容包括哪些方面?
反方二辩:众所周知,我们引进的主要是技术方面,例如硬件技术。但是,这主要是引进原材料,组装方面由中国进行。所以,主要靠开发,引进的只是技术。
正方三辨:请对方辩友谈谈你方认识的引进优势与开发劣势。
反方四辩:我想请对方辩友注意,建设高速公路是一个长期过程,在刚开始起步阶段,我们靠引进。如今,更主要的是我们要开发。
正方三辨:第三个问题,引进和开发哪个能更有效,更迅捷缩短我国和其它国家信息化进程上的差距?
反方一辩:难道对方辩友不明白吗?我们现在差距在于我们必须开发,因为我们有后发优势。我们是引进基础上进行开发,我们一辩已说得很清楚,我们开发是在高起点上进行开发,请对方辩友了解这一点,谢谢。(掌声)
主持:请正方三辨进行攻辨小结。
正方三辨:首先就今天的辩赛来说,对方辩友对规则问题就不大明确。其次,对方辩友回答问题时我们感到失望,实在是答非所问,希望对方辩友只是一时大意,而非审题不清。现在我指出对方辩友犯下的几个大的错误。首先,一辩认为原子弹是美国自己开发的,而美国是把德国科学家一网打尽的。另外,对方辩友认为所有引进指技术开发,技术的引进;但引进还包括经验引进,朱总理在新闻发布会上说,我国要引进技术为主,也要引进策略。对方丝毫不提引进的优势和劣势,在这个问题上,对方是否认为,引进的优势和开发的劣势是毫无表现的?在这个问题上,对方辩友显然牛头不对马嘴。其次,对方一辩认为向谁引进。我国引进指向外国引进。美国投资4000亿美元,中国能投资得起吗?因此说主要靠引进。谢谢。
反方三辨:首先我说,我方长的不是牛头,对方长的也不是马嘴。现在我来回答刚才三个问题,他们都没回答。第一,信息高速公路两个部分,通讯网、资源网。通讯网,对方辩友说以“三金”工程为基础,“三金”工程,虽然设备是外国的,但是从设计到施工到组建都是我国科技人员自己在做。如果对方辩友说靠引进,那么台下这么多计算机系同学不都要失业。第二,资源网靠引进吗?资源网是什么,资源网是一门信息内容服务,比方说要建设,要让美国人帮我们做吗?我姓吴,吴东这两个字英文是什么意思呢?(掌声)第二个问题,对方辩友说长虹彩电,犯了个常识性错误,长虹彩电的核心技术NC3机芯是我们自己开发的。第三个问题,临时纠正对方辩友错误。美国原子弹开发从德国抢到基础知识,但整个原子弹开发,包括阿拉斯加实验室的领导、策划,连爱因斯坦最后都入了美国籍,美国原子弹制造,施工、投放都是美国人搞出来的。如果对方说引进,那么历史书上就要说德国人替美国人发明原子弹,而被贪婪的美国人抢去用了。(掌声)
主持:谢谢吴东同学。顺便纠正一个错误,美国发明原子弹不是在阿拉斯加。下面进行自由辩论,由正方首先开始。
正方:现在我们谈引进和开发,我们衡量的主要标准是什么?
反方:你们的主要标准,我们怎么知道?我们的标准是我们引进技术之后,主要靠我们来开发。开发信息高速公路不单单包括基本物理架构,还包括内容、管理运行,请对方辩友告诉我,你的主要标准是什么,你们不要问我。
正方:这里的“我们”,指的是对方辩友和我们。
反方:对方辩友连你和我都分不清楚。现在我反问对方辩友,资源网靠美国开发,可以吗?
正方:资源网的引进让信息公路有所雏形。
反方:还有个问题。美国人投资4000亿,我们连1000亿都拿不出,怎么引进4000亿?所以我们只能引进最基本的架构,房子要我们自己来盖。
正方:可对方辩友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国和它国的差距有多大,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管那么多干嘛呢?
反方:你们刚才说后发优势,后发优势是什么?站在一个高度把别人东西拿过来。
正方:这是在别人基础上得来的,这就是我们说的引进内涵所在。
反方:如果引进的信息网上跑的是外国车,外国邮车在网络上乱跑,那就是外国信息高速公路,那还称什么中国信息高速公路?
正方:这是国际问题。因此我们信息首先有路牌号。
......

虽然花了很多力气保留下来了这场比赛的许多资料,但是就辩论本身的水平而言,我认为实在就象校内所有的业余比赛一样出色。所以在六年后,当我回首那一天时,最重要的感受不是在学生活动中心的那几个小时,而是有关的人们在这前后的悲欢离合。何婷芳事件是1998年春天师大内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引发了在师大也是在福建史无前例的网络呼救。在做节目的时候,她已经从北京治疗归来,处于我们都认为已经康复的状态。但是2002年,几乎已经被人们淡忘的何婷芳却在她工作的中学里猝死,为这段往事画上了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其余在那一天出现于学生活动中心的人们,生活轨迹中也大都有着种种耐人寻味之处,或工作几起几伏,或爱情百转千回。在这篇关于辩论的文章里面,实在是不可能将他们的故事去一一交代清楚,但我常常这样猜想,做辨手的人或者是愿意去参加一个谈话类节目的人,也就是所谓“台上的人”,他的性格里面一定有一些和普通观众们——“台下的人”不太一样的东西。这也就注定了他们不愿意选择泯然众人矣的生活方式。何婷芳当时是被动地成为了这样的人,而其他的许多人,包括我在内,则完全是主动地、百折不回锲而不舍地改造着自己。

三个星期之后,我们举办了面对面的第二场活动,主题是怎么来打击盗版,比赛的双方是生物工程学院和管理系。C小姐这次终于走上了主持台,而我也没有闲着,跑去做了摄影师。
在与这场比赛有关的回忆大多和生物工程学院有关,但不是太愉快。管理系是辩论方面的一支强队,而生物工程学院看上去则缺少经验。出于希望双方能尽可能打出接近水平的想法,我决定自己去一趟生物工程学院,帮助他们尽快把队伍建起来。当时生物工程学院一共挑了八个队员来准备比赛,但是只需要四个人上场,所以他们就提议来一个表决,看看谁能作为主力。我在事先提出了自己的担心——没有入选的人会不会就此离开,这几个队员都诚恳地说,肯定是会继续支持的。然而,在投票结果出来之后,榜上无名的几个人却立刻起身离去。那一刻,我开始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我真的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吗?
我们从小就开始学习意义这个词。在小学的时候,它意味着课文的中心思想和主题,大体上,是什么表达了诗人热爱祖国大好河山的感情之类的。在中学的时候,某一天你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考试的意义是什么?名次的意义是什么?隔壁桌的女生突然不理你了,这件事有没有什么意义?而在大学的时候,我这种自以为是的关于意义的思考到了一个顶峰,脑子里总是有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发出声音。但是,对于辩论的疑问,却好像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跳出来。
我不是想责怪谁。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一个象我这样的人,把辩论当作是自己的人生理想,从辩论中学会面对生活的种种挑战。而对于其他的很多人来说,辩论只是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场游戏。在这件事情上,他们追求的,是以最小的时间和精力投入换取最大的回报。但是,我始终不能容忍的,是我的伙伴们作此想法。无论是1995年我刚刚加入辩论,还是2002年我第一次带队参加比赛,我对身边的人只有一个要求:全力以赴,做到最好。我们不一定能战胜对方,但至少可以说服自己。
尽管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让第二场的活动并不算太成功,但面对面还是在校园内引起了预料中的反响。我们甚至还收到了一封观众来信。


表扬和鼓励总是让人心情愉快,这也让我们把面对面的未来想得越来越美好。当时,福建电视台周末版有一个校园节目,我恰好和他们的几位编导有点认识。于是,出于把事情做大的目的,我给他们打了电话,希望能对我们的比赛做一个报道。
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对方立即答应给我们拍摄。这样,当我们在准备做第三期节目的时候,福建台的一架摄像机就开始跟踪拍摄整个的筹备过程。当时临近学年结束,毕业和工作是校园中的主旋律,我们把主题定成了“应该先就业还是先择业”。活动的时间则定在了5月9日,比赛现场会有福建台的现场拍摄。所以如果这场活动成功举行的话,它应该是我们所有面对面工作人员值得骄傲的记忆。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5月6号,我接到了校团委的通知,立即停止举办面对面活动。我的青通社副社长职务也被同时停止。5月8日,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遭到空袭,三名记者殉职。5月9日,原定的面对面活动日期,不再有任务的我们举着打倒北约的横幅在校园内游行。那一天大雨如注,狂风不止,我心中的苦闷难以言表。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写下了一首诗以纪念这个时刻:
       国际歌
音符里有一个铿锵的灵魂
孤独地守望着未来紧闭的门
他流浪在囚牢与神坛之间
却逃不出
心中那座无名的城

大风已起
席卷  奴隶们没有纪念的荒坟
泪水在十字架的废墟上流淌
热血未冷
期待下一次沸腾

英雄不会倒下
但身上永远铭刻着伤痕
他是位失败的神祗
却成为平凡而真实的人

我们被封杀的原因据说是“政治性”的。1999年是1989年之后的第十个年头,学校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要求停止举办跨系性的学生活动,而辩论赛这种活动与“发表言论”相互联系,更在必须禁止之列。另一个原因则是我们未经校党委宣传部批准,让电视台来进行了采访。据说有关领导对此相当不悦。这也似乎犯了大忌。于是,我随即正式辞去了青通社副社长的职务,退出了这个我整整为之战斗了一年的团体,等待有可能的纪律处分。但是,不但处分始终没有来,连找我了解情况的人都没有出现过。在无所事事和惴惴不安中,我整日整夜地在青华路的网吧里玩着电脑游戏,直到夏天来临,放假回家。

发表于 2004-8-19 16: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这里面发图片有些问题

你可以发到别处之后把图片连接地址发国来

比如这样

http://www.bianlun.net/bbs/cgi-bin/attachment.cgi?forum=82&topic=170&postno=1&type=.jpg

发表于 2004-8-19 19:29:49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期待继续
发表于 2004-8-19 21:46:38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好耐心好耐心……终于看到这里……
虽然我不认识张凝学长,不过你的执著很感动人……
:)
怎么看辩论都像是学长的大学之路哦~~~~~
发表于 2004-11-11 21:30:01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好长哦
这可能是我在华语看到的最长的贴子(链接的不算哦)
这次没有看完
下次一定再回来看
好感人哦
:)
发表于 2005-2-16 03:27:17 | 显示全部楼层

辩战十年

[这个贴子最后由superart在 2005/02/16 03:27am 第 1 次编辑]

又是位大师级人物,很精典的历程。
不过,现在福建政法学院辩队的教练也是福师大97级中文系的,不知您认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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