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贴子最后由pp95在 2004/10/13 01:34am 第 1 次编辑]
作者：陈若曦
国籍：台湾
短篇小说：装傻
家人团圆的春节期间，姨妈竟然生病住院。我老远从南非跑回来，看她病得气息奄奄，一肚子都缩回去了。憋着一腔心事，白天跑病房，晚上在她家当土地公，凝听窗外春雨淅沥，但觉人生阴暗霉湿，每夜不吞安眠药就合不了眼。
初三一早刚要出门，电话铃声响了，有个女人要找姨妈。听说主人出院去了，她急得要哭出来似的。 “有急事吗？”我问她，“我正要去医院，有事可以代你转告一声。” “我先生要和我离婚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又是一桩不幸的婚姻！我咽下一声叹息，耐着性子打听情况：“我姨妈，她认识你先生？” “不认识，不过我认识辜老师，”她解释说，“辜老师退休前教过我的儿子，我们办出国手续时，她曾经劝过我的，可惜我没听她的话。” “你是说，你们出国时夫妻就不和了？” “不是啦，是移民以后才惹的祸呀！” 原来她两年前带着读国中的儿女移民去美国，先生留在台北做生意，一年飞去团聚两次。去秋，娘家的人给她通风报训，说“太空人”丈夫姘上了公司里的秘书小姐，出差时双宿双飞，公司里无人不晓，平常也曾带回家过夜，被邻居撞见过好几回了。 这一段听来相当典型，我很能感同身受，但是她对丈夫外遇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之外。 “我是下了决心要挽回这个婚姻，”她的口气坚决得似乎泼辣，“所以我先告诉先生，要带孩子们回来过年。他一同意后，我就悄悄找人把房子卖了，连家具也处理得一干二净。一回到家，我把卖房的钱交给他，谁知他气得跳脚，大喊大叫说要和我离婚！” “等一等，”我打断她的话，“你先生发脾气，是怪你擅自卖房呢，还是因为被你戳破了奸情？” “不知道。。。。，他显然是恼羞成怒，还真去找了律师耶！我娘家的人也叫我找律师，但是那样一来，恐怕就非离不可了，你说我要怎么办？” “可是你先生确实有婚外情－－－－这一点，他没否认吧？” “哎呀，死都不承认！”听筒传来气急败坏的尖嗓音，“明明证据确凿他还要“死鸭仔硬嘴巴”耶！只晓得骂我不信任他。。。。对了，他坚持离婚，理由就是我不信任他，说没有了信任，夫妻就没有法子一起生活。当天夜里，他就搬到客厅睡沙发了，每天见到我都扳着一张冷面孔。。。。” 这些细节我都经历过，但是关键不在这里：“重要的是他对孩子。。。。” “他也要孩子！说离了以后要找我婆婆带孩子。。。。。嘘。。。。。你等一下。。。。。” 听到这里，突然电话挂断了。我这时才想起，竟然没问她姓名和电话号码。 到了医院，碰到护士在给姨妈挂点滴。老人家以笑容招呼我，但一脸疲乏相，想是夜来睡眠不佳。等护士走了，我把刚才的谈话像说故事般说给她听。 “是王太平的妈妈，”姨妈记起来了，“我劝她不要移民，其实王太平的功课不算太差，未必就考不上高中。我早说了，家分两地不是办法。”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为移民，也是为自己辩护了。 “台湾的问题错综复杂，人家考虑移民也是情非得已嘛！问题是，拿这种“内在美”的男人怎么办？太太在国外给他守活寡、看孩子、熬公民资格，他却在台湾另结新欢！离掉他吧，太太吃亏，但是不离也吃亏，做女人真倒霉！” 姨妈苦笑了：“怕吃亏的，肯定会吃亏，王太太未免聪明过头了。” 我不以为然：“你指的是，她不顾一切搬回台湾来？“壶底抽薪”嘛！” 姨妈望了我一眼，幽游地说了一句：“真正聪明的女人要会装傻。” “干吗要装傻？” 老人家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懒得回答，半天没吭声。不久，她咳嗽起来，很快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涨成紫茄子似的。我赶忙为她捶背倒水，再也不忍心提起这个话题了。 下午回家来，累得歪倒在沙发上。这时又接到王太太的电话。 “对不起，早上还没说完话，先生就买早点会来了，所以匆匆挂上了电话。” “不要紧，”我安慰她，“我和姨妈说了你的事，她很同情你，叫你别急躁，慢慢想办法。唔，她说最好是。。。。。装傻。” “怎么装？” 这下可问倒我了。偏偏天生不服输，我随即信口开河起来：“你很聪明，反应也够敏捷的，何不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如何？” “天呀，这个这个。。。。要怎么反法？”对方简直六神无主了，“先生今天去旅行社付钱，他们父子三人后天就参加“新马五日游”去了呀！” 这一说，我也紧张起来：“那你赶快行动起来吧！装傻就是装笨，就是说自己不聪明，以前做的不对，不算数，总之是想办法赖掉。。。。。” “你是说我要承认卖房子不对？” 我表示甘拜下风：“我是你的话，还真想不出这一招呢！” 她有些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又恨恨地问：“那个女人，又怎么说呢？” “他不承认最好，”我很能慨他人之慨，“你就当没这回事嘛！” 电话顿时哑了，好一阵子才传来微弱的回音：“好吧，我试试看。” 我顺口祝福她，内心相当惭愧。自己的难题都没解决，居然给人家出谋划策，我怀疑自己是否变得有些在游戏人间了。我恨死了变心的男人，现在却要一位同受“第三者”祸害的女人表示大度量，要她忘记情敌，谈何容易呀！” 那天夜里，我服了加倍的安眠药才入睡。 次晨又被王太太吵醒。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道歉，尖锐的嗓门抹油似的，一下子甜滋滋的。“真是感谢你啊，也感谢辜老师的劝告，让我们夫妇破镜重圆。” 什么？我一骨碌坐起身来，求她说清楚一点。 “昨天下午孩子送去婆婆那里玩，自己回来打扫脏乱得猪窝似的家。到了五点先生回来了，找不到孩子，问我哪里去了，他要带他们出去吃饭。我开始哭起来。。。。。” “你是真哭，还是假哭？” “你想，他不管我死活，只想到孩子肚饿，我假哭也会变成真哭嘛！哭了一阵，他才冷冷地问我为什么哭。我就照你说的，骂自己笨，说自己把好好一个家庭搅得一团糟，是天下最笨的女人，每个人都笑我笨，我实在没脸活下去。。。。。” 我没好意思问她，是否学过戏剧，只是耳朵贴紧了话筒，仔细听下去。 “我哭哭说说，不知多久了，这才发现老公几时一只手搭上我肩膀。半天才听到他开口劝我别哭，又说“不能怪你一个，谁能保证自己都万无一失”。。。。。” “好呀！”我不禁欢呼起来，“他这是在认错呢！” “就是。我还是听你的话，继续骂自己笨，骂自己不知道信任丈夫，乱听人言，乱作主张。。。。。，后来先生不许我再说下去，说他饿了，要带我出去吃饭。我说我哭成这样，实在没脸出去见人，他就出去买回便当，我们在家里吃了。” “好！策略成功。后来呢？” “后来他把被窝搬回卧房。。。。后来我们又到婆婆家把孩子接回来，今天一早他又跑旅行社了，说要设法给我补票，一家四口明天都去新马玩！” 太好了！为她高兴之余，突然想起那个女秘书，不知两人可曾提起。 “我不知怎么感谢你，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没有关系，你们夫妇能言归于好，比什么都重要，也不怕什么“第三者了”，”我由衷赞美她，“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不不，我很笨！” “别装傻了！” 我抱着听筒，笑得直不起腰来，返台以来的阴霾从此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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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0-8 03:4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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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0-10 16:36: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