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贴子最后由八卦queen在 2004/06/18 03:38pm 第 2 次编辑]
6月12日
上午没有登金殿，好的风光应该有所保留，隐匿起来打发往后局促聊赖的旅行。我是这样想的，于是沿南岩北岸西行。那里游客稀少，沿途处处可见兜售纪念品的小商贩（游人少，他们就凸现出来），男男女女，卖平安红锻带，拂尘，《周工解梦》，《张三丰的传说》，劣质玉坠，批发太极剑，桃木剑，药材，葫芦……耐心向人介绍种种好处，壮阳调经，健胃生津，强身健体。我沿途学说河南话，不好意思说很多，反复说“洪七”，想起学校时烧饼熟记《东邪西毒》台词，偶尔加上一点灵机一动的即兴发挥，我们俩都带着兴致勃勃的表情，继续对有上句没下句的台词。遂觉得语言都很难学，但他们那种河南腔调却抑扬动人，恐怕是喜欢鄂西北男女质朴仁厚的性格所致。所到道观极多，香客多于游客，香火也旺。烧纸要敲钟，磕头时道士在一旁口中碎碎默念，犹如咒语天机，还要眼睛细细微眯起来，可见脸上皱纹纵横。供像多处岩石罅缝，凿个口子，就可以了。洞口（姑且这样叫）连同损坏处向外敞开，风穿来穿去，它破成那样，还透着股凛然而魅惑的华丽。我们不能确定它是不是不怀好意，因为土黄色的土坯质地疏松吓人，好似踩上去就会下陷坍塌，山上不时飞下莫名落下的石头，有时候在沥青公路上，有时候落在脚边，我看见了就把它们丢到阴沟里去，仍心有余悸，惶惶不安，觉得总有一天那些断下来的东西会
发怵地砸在我头上，惹来邪门般的杀身之祸。于是很快像干宝那样有感于生死之事，患患无常，想象自己是个东晋人士，两袖清风，容貌瑰杰，嗜酒能啸，尤好《老》《庄》，就什么都不顾了。不怕死，义勇，志气宏放，想必都是形容一番心理暗示后的激动作为。 道观全为道士主持，烧纸，燃香，磕头，投钱于功德箱。头几个我们依次照做，生怕怠慢，照相，嘻嘻哈哈，摆出跪拜的种种姿势，把钱投入小木箱。后来发现这样的道观实在太多了，满山遍野都是，不足为贵。香炉和四处走动的冒牌道士（没有绑腿），后者诚恳而无辜怂恿人去捐香火钱。我们渐渐识破这个敛财之道，就恶心不已。为自己的善良无知而悲痛哀伤，有被菩萨骗了的难过心情。心里默念说不出口的愿望，有什么诳语也忍着不敢说。后来学会像精明的游客那样在只门口转转，看几眼，不表现很浓兴趣，有歹人招呼进去跪拜烧香，就说，噢，我们只是随便看看。然后装模作样走一圈如同认亲戚一般恍然道，原来就是他啊。这样的把戏我们玩得乐此不疲。 最破旧的是南岩宫，多数是遗迹，没钱没精力去整修，就摆着明代的样子一直未兴动，留有朱棣（那个恶心的皇帝）时代的模样。瓦破砖残，御碑亭也凋敝不已。却极为好看，愈古愈破，老练深沉。七零八落的神像供奉诸峰，山涧，石洞或悬崖峭壁，各自的传说故事都优美动人，事事各异。山背面是悬空的木制建筑，内面光线不清，层顶很高。想起一些画面。幽黯的、模糊不清的建筑内部与面孔同记忆，沉默无语的，长久的或暧昧或空洞的沉默。人楼上走动，地板轻响，若有若无，难以辨认，简直就是走在空中。不闻鸡鸣犬吠之声，比悬空寺还美且壮观，四面陡壁坚韧，我把它当作意外的探险经历。 出来的时候喝了甘露井水泡的茶，能清肺，回味无穷，叫人赞不绝口。 在紫宵宫待了一个下午，我以为人生会有所转变。那里是道教协会，山腰处，凭借山势，高耸挺拔。里面一个游客也没有，我们踏进昏暗的殿内，收门票的道姑正在打盹，她有意识地突然醒了，说要交门票，吓我们一跳。门槛边另一个道姑正半倚着坐下纳好看的鞋垫，用彩线细密来回穿行，也不说话，怀着心事。 观内道人真是十分多，玄色袍子，天师帽，有白色绑腿。他们从一个房间走道另一个房间，目光坚毅，脸上带着杀气，男人是这样的，让我心一寒，想起全真教，内功厚劲逼人。 一直坐在后院的台阶上，背对黑漆漆的敞开木门。庭院有数只身体肥大，翅膀拍打有力的鸽子，咕咕叫唤，相逐跑来跑去，养得太体态肥硕，远看竟以为是啄食的白色母鸡。池水中养红色鲤鱼，水面浮起只会仰泳的乌龟，不动，像死了一般，果然是有些神功的。微风吹，阴天，松柏参天生长，山中飘来中庸玄机的乐曲，道人各行其是，没正眼看你，不劝你投币于功德箱，懒得管你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看，或许是他根本没在意你的存在。心无外物，圣无二心，我抬头看云外清都的匾额，头脑一片空白。 拍了一些花鸟鱼虫的照片，羡慕院子里跳来跳去的鸽子，清逸，无烦恼，不会庸人自扰，能伴钟声入眠，心智极高。 小路随便地拐弯交叉，傍晚时分，就在静悄悄的路旁，我问一个坐在竹椅上的男人，五龙宫在哪里。他抬头望了我一眼，说你走不到的。我把地图拿给他看，指出要去的西神道处，在南岩西面，图上距离比紫宵宫还要远。他坐着说话，也懒得抬头，去一趟凭我的脚力要三个小时，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他是这样说的。那上中下三元呢？他说你去五龙宫干什么，是不是要出家？那种质问口气，让我很心里不舒服，模糊其辞说，也许吧。我坐在紫宵宫里是突然想出家了，做年轻的道姑，可以在空闲的日子里纳鞋垫，收门票。如果出家人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可以做，就拼命干活，如果今后日子真要靠卖字为生，做质朴心闲气定的劳动者也比坐着工作的理直气壮很多，我是这样想的，一时心胸光明磊落，落拓不已。 我顺着地图上画的细小神道，独自向西走。四周空寂无人，鸟鸣山幽，我好像是被妖怪抓来的，寻出去的路。去了太上老君的道观，狭窄低矮的门，正中有一面壁画，是老子骑青牛的模样，右边写，紫气东来。我一看，乐了，这是到祖宗家了。堂内有个算卦的道士，鹤发童颜，头顶上盘着古老发髻。他说你要拆字算一卦吗，我说你知道上中下三元在哪吗。他说去那里太难了，景点根本没有开发，只有山里人才知道抄小路过去，就算有人带也会走错，那里小径纵横，阡陌交通，鸡犬不至。我神色失望，不打算久留了。他说姑娘你要出家？我愣住，黯然不已。他说何必呢，你年轻漂亮，出家不是好途径，又没有出路，再说这样的程序复杂，要家人签署，律师证明，公安局盖章，若不是走头无路，就不要这样。仿佛魇住，我执迷不悟，可能还会眷恋红尘，长生（按道教的说法）实在乏味可怕，再说如此出家成仙，必入歧途。 在山上的日子，摸着搬着日子，清清楚楚实实在在地觉察它的重量和质地，沉重粗糙像木头和石头，温和柔滑像活的皮毛和水。我把这些都告诉了他，道家清净无为，逍遥不羁，能傲然独得，喜怒又不形于色。但显然道家和道教是两码事，我心浮气躁，贪玩成性，就算出家了，也难成慧业。道士听了哈哈大笑，笑盈盈将手伸出来说，姑娘你和道家真是有缘。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一句话，好得吓着我了。 出来的时候我继续找去三元的小径，绕到几处人家，似乎越走越远，天又黑了一点，晚霞迷离点缀天边，红晕一片隐匿在荒村燕落处惹得人要落泪。我找不到路了，野草覆盖得茂盛且危机重重，分不出前面是山崖还是阡陌。一个人也没有，脑海中浮现毒蛇，野兽，山贼的种种狰狞模样，我觉得步步危机，开始真正害怕起来。遂摸着记起来的路，一点点快步往回走，心中恐惧还是不能驱散。 在来时的路上又遇见那个竹椅上的男人，他给人指路。人家问他，南天门往这走还是往那走？他就手指向上说，往这走景致动人。我说你是干什么的，义工还是商贩？他说我是这里的导游，工作人员然后把工作证给我看，和烧饼是一个姓，遂想到烧饼曾说，姓张的都是沾点仙气的。他说你寻仙问道了?带戏谑的口吻问我找到五龙宫了吗。我没吭声，心中不悦。他竟然变着戏法耍弄揶揄我。他给我说了个出家被骗的故事，颇有些曲折。有个内蒙来的男人想出家，金殿里的道士骗男人道教协会在五龙宫（其实在紫宵宫），像现在这个时刻，那男人找到他，也问他五龙宫在哪里，他说你走不到的。男人执迷不悟，硬要出家做道士，遂不知被金殿道士骗了，五龙宫根本就是一片废墟，在荒郊野岭，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荒崖野草，大风飞卷。后来要出家的男人没什么大碍，被他劝服后终究没去冒险，回家了。顿悟一通，感激涕零。虽然家中出了很大的麻烦，天翻地覆，但还能好好过下去。 他扬脸道，你是不是也这样，我哼了一声，笑笑而已。董白痴发来短信，说我是在犯傻，然后感慨她在那里玩得犹为开心，旅行悠闲不已，能吃到和路雪，看电视剧，玩神秘游戏。和妈妈闹了矛盾，受不了她的婆婆妈妈，损伤了游玩的感觉。 回到旅店，他们都睡不着，坐起来担心我。我们去吃了野菜，四处转转。群山被夜色朦朦所覆盖，好看之极，却摆脱不掉现成桌面的联想。 晚上躺在床上看《搜神记》，觉得自己的魂儿要被小鬼勾了去，窗外乌鸦哀嚎，屋里一阵阴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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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18 15: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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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20 21:2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