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贴子最后由安雅雪林在 2004/07/01 02:09pm 第 1 次编辑]
柳色·残阳·银光逝水 在我再次想起我那在遥远的北方的小村庄的时候，外面正在下着淋漓的雨。窗外的湿淋淋的光景太温润了，使我不得不想起了那片似乎还没有远离我的杏花林。到处是娇滴滴的颜色，看上去真的赏心悦目。然而我真正怀想的，却并不是那片让我心梦缭绕的杏花林，而是杏花林边上那棵高大的大柳树。 是的，大柳树有点像是杏花林的看守者，日日夜夜，站立在那里，风也过，雨也过，从不见它衰落的样子，仿佛永远年轻一般，真的让人羡慕。我怀念它，是因为我从小就和它似乎有着某种不可言传的亲密秘密。 在这几乎是中国最西南的地区，我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过柳树，看看窗外的雨，下地淅淅沥沥的，一切和北国的春雨如此相似，打湿了所有可以湿润的叶子，也打湿了我在异乡飘荡的这颗心。无论怎么说，离开家乡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在外地居住始终有点不太习惯的感觉，但是也只好自己默默地忍受了下来。没见过自己熟悉的食物，没听过自己熟悉的乐曲，没见过自己熟悉的那些树木的影子，当然有没见过那么熟悉的“天街小雨”，更不用提那“润如酥”的感觉。其实如果不是突然想了起来，我怕自己也会慢慢忘记，忘记那曾经和我有着千万缕关系的大柳树。突然来了这么一场有情调的雨，感觉心情舒畅多了。于是趁着最近这几天一直在病的缘故，就躺在床上慢慢地想那棵大柳树，看它还在不在我的脑海里。 那棵柳树，就在杏花林的入口，像个威武的将军，独自镇守着这个村子的春天最纯洁的境地。每到春天刚刚到来的时候，你可以看见无穷无尽的杏花几乎火一般燎了整个天空。那股淡淡的的香气，幽幽的，漂浮在空气中，久久不散，成为我对春天的记忆中最美丽的事情。只有那棵大柳树，用身体的最庞大的气势，遮罩了那粉红色的一角，虽然这并不影响什么。在春天的那段时间里，大柳树下总要有人的，因为杏树结了果子，就开始有调皮的孩子来偷杏了。虽然那片林子里的杏大多是酸的，虽然经常有可能被人抓住而被臭骂一顿……但是“物以稀为贵”这句话是绝对没错的。在方圆几十里内只有这么一片杏树，它这里出的杏也就弥足珍贵了。不过我没有去偷过杏，因为我和一家有杏树的孩子还不错，时常能够去杏花林里转转，不用偷就能够吃到最新鲜的、甜的杏，这在当时让一批孩子对我很眼红。我喜欢在杏花林里走动，看头顶上被枝枝桠桠分割的支离破碎的天空，那感觉也真的很轻逸，很舒服。而坐在大柳树下看那一河的春水飘飘荡荡，在春风里晃呀晃的，让人心旷神怡，感到这世界最美的也莫过于此了。 而我最早记得那棵大柳树，是因为“据说”的我的身世问题。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们从来都是对孩子的出身来历是讳莫如深的，要么说这个，要么说那个，反正是没有人说自己的孩子是自己亲生的。我后来想这种特殊的“文化”的诞生的原因，觉得可能是因为那个时代人们太穷了吧，所以用这种话来欺骗自己的 感情？那个时候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我就没考虑过这方面的原因了。问母亲，母亲从来是避而不答；问父亲，父亲又是坚持着原来对我说的那一堆，反正就是不承认我是他们亲生的儿子；问邻居，他们也对此讳莫如深。这让我在那段时间很疑惑，直到我祖父快过世的时候，我那老祖父说了实话，说明了我还是正宗的马家的血统的，这才让我放心了。后来又趁一次去大医院的机会，证明了我的身份。但是正是因为那个“据说”，让我永远记住了那大柳树。因为据说我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至于我是从哪里来的呢？据说那是个很冷的冬天的午后，父母在地里劳动回来经过大柳树的时候，就听见了一个小孩子啼哭的声音。顺着声音找过去，就在大柳树下那条小小的河里发现了裹在襁褓里的“我”。看得出来，是被扔的孩子。因为被放置的很巧妙，在大柳树的突起的根与冰之间，不会十分冷，孩子也不会很快被冻死，如果被人发现，捡回去还是有活命的希望的；如果不被人发现，也不会马上冻死，不会让孩子的父母很伤心。秉性善良的父母就把“我”抱了回家，经过几天治疗，我终于没了生命危险，活了下来，并为我起了名字…… 然而这还不是故事的所有内容，后来的说法里更说了我其实不是马家后人，这让我那段时间真的感到屈辱，因为我父母硬说后来证明了我的出身是一家姓孙的。我那段时间很不冷静，那姓孙的要不是住在市里，估计那段时间他的家已经被我收拾个底掉了。我还想过，大冬天的午后，地里能够有什么活要去做呢？反正很多的疑点摆在那里，就是我自己无力证明罢了。 就是因为那大柳树。不过后来想，即使是这么样那又有怎么样？我不还是那个我吗？
过后就再也不想什么我是谁家的孩子的这个问题了，因为起码对于我来说，那已经没有了意义。但是我和那大柳树之间的感情可就慢慢地发展了起来，我越来越觉得如果它真的是我出身的地方倒也无所谓了。呵呵，比起那些被描述为从野地里抱回家的孩子呢，我还是算离家近的呢！这后来就让我那颗很幼小的心灵很满足，于是有了我夏天夜里常常在大柳树下过夜的事情。 夏天的晚上，月亮升起来了，银色的光辉慢慢地渲染了所有可以渲染的氛围，将整个可以透视的环境化做半透明，一切尽呈眼底。看得见远处的树林里的叶子是怎么在清新而芬芳的夜风里飘动的；看的见不远的地方的人家里的烟囱里冒出的烟扭曲的形状到底更像什么；也看得见远处嚎叫的狼狗的鬣鬃是如何张扬的，更看得见头顶上几米高的地方的柳树叶子的脉络。还有那大柳树下轻轻流过的小河，那水在银色的光的闪耀中，仿佛回荡在某个如同仙境的梦，默默的就流向远处，银色也就扩散到整个夜晚。在这样的夜，似乎没有一个讲故事的老人就不正常了。的确，那样不正常。因为每个夏天晚上在大柳树下都会有一个或者多个老人在那里歇歇脚，顺便给孩子们讲讲故事。这也是孩子们夏天晚上最大的消遣了。孩子永远都是喜欢听人讲故事的。 老人们有着讲不完的故事。我至今还记得其中几个。直到后来长大了，读书多了，就渐渐地在各种书的影子里发现了那些故事的影子，那些书的存在也证明了这些故事的长久存在。读的多了，特别是在读乡中才子纪晓岚大作《阅微草堂笔记》的时候，发现那个时候这些故事就已经有了影子，并在几百年的历史中不断变革，不断完善，不断流传。到我小的那个时候，正好成为老人们用来哄孩子的好东西。他们没读过什么书的，但是故事是永远流传的，在他们嘴里讲出来的时候，也是有滋有味。 作为孩子，那个时候我也和其他孩子一样，一边听着老人们讲故事，一边抬着头看着那密密的一树叶子，它们在夜风里簌簌地抖动。我们就在下面期待，期盼能见到那故事里才出现的柳树童子，希望那穿着红兜肚的发着满身红光的小孩子模样的树精会突然出现在某个枝桠上，撒下一片红色的光辉。但是我等了不知道多少个夜，一直也没见过那孩子样的树精。当然，关于这柳树，也是有一些恐怖的故事的。据说，以前在某个年代，有一个偷了一家寡妇的狠心汉子夺路而逃，刚刚到大柳树下，就见大柳树身上突然伸出一只栲栳般大的拳头将他死死抓住，小偷吓不过，竟活活死在了大柳树下。不过，我自问自己还是没怎么做过亏心事的，因此一定不会被大柳树伸出一只栲栳般大的拳头抓住，活活抓死，又想到我的出身既然被赋予了这样的开端，我与大柳树也算是有缘的了，所以也从来不忌惮从大柳树下过。来来往往次数多了，也没见有人被抓，所以我相信了民风的淳朴，因为这大柳树已经是这个村子的神迹的所有代表，在村民心中它已经是神了，没有人敢于亵渎它。 没有人能够准确说出大柳树的岁数，这在这个村子真的成了一个很有难度的问题。仅仅从它的胸围和树冠大小是判断不出来的。不过，既然是大柳树，当然有其叫大的理由。的确，在方圆几十里，这棵柳树是最大的树了，堪称树王。它的胸围，我们没有认真测量过，反正知道当时三个大人合臂也不过刚刚够把它抱住。树高就更没有人算过了，只知道夏天的正午，它的树冠的影子会在树以北30米左右的地方才停止。而整个树冠的大小，在影子上你已经可以猜出来了吧。就那么一棵大树，矗立在村子的入口，很有一种安全感。有人说它至少600岁了，应该是燕王扫北那年头的物什；也有人说这树其实应该是清军入关那年代的东西；还有人说它不过100年左右的历史，只是靠着这水才长的如此的丰茂。反正是谁也讲不清楚了，因为村子里最年老的老人也不过89岁，是不可能知道生前的事情的。其他的更老的老人早已经死光了，没有硕果仅存的。 大柳树好象可从来不管这么多，它只是优游自在的生长着。虽然看得见它的身躯上出现了因为年岁久远而形成的伤痕，而且时不时地流出一些粘稠的液体，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它快乐而有点近乎疯狂的生长。记得我最后一次回到家里专门去看它的时候比当时我刚刚离开家乡的时候更丰茂了，更漂亮了。那天我在树下好好的坐了一会，思考了一些问题。 确实，现在的社会已经不是我小的时候那种纯洁的社会了，没有孩子再喜欢听故事了。他们是张嘴必言钱，真不知道他们除了钱之外还知道什么。而这两年天气的变化无常也给那些热衷于给孩子们讲故事的老人们的身体带来了很多的麻烦。我才知道，这两年那原来曾经被视为文化的一种形式的讲故事模式就这样逐渐被磨灭了。真的很可惜，但是没有任何能力能够强迫那些身体情况江河日下的老人们再来这里给孩子们讲故事了，也没有任何能力能够再强迫孩子们来到大柳树下听那些老人讲故事了，这迟早都会出现的，没有任何能力能够阻挡。我觉得那些灿烂的民间文化似乎会慢慢的消融在这并不很明媚的夏日的午后，不再有那冬天午后的明媚和传奇色彩和温馨。真的很可惜，真的。但是即使不是这样又能够怎么样呢？我理不出头绪来。我转了个身，将烟头扔在地上，狠狠的踩灭了，才走开了。 这就是那传说和我身世有关的那个地方吗？是的。但是它已经不复以往的繁华了。现在的月亮依然能够用它的银色光辉映透这田野中所有的一切，树下的小小河也依然碧波荡漾，但是现在真的不是以前了。我知道，要回到以前，很难。难道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影子么？真的要随着这银色光辉照耀下的河水默默地消逝么？难道就没有可以改变这命运的方法了吗？那影子渐渐的模糊了，不知道被什么杂化了，渐渐远了，和河水一样，即将消逝了…… 我离开的时候正是傍晚，看天际那血红的云，似乎有什么影子在飘，在摇，在幻化中很快能够看清楚了，是一棵树的影子。回到家中，我对父母说起这些，他们笑着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是小孩子吗？不是了。”对啊，我已经不再是纯真的小孩子了。我必须学会、懂得了一些什么了。但是这也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不管是谁来承担，反正是逃脱不了了。 后来，我一个人乘车回到昆明，心情一直郁郁。我的大柳树不知道还能耐住多久的寂寞？而我到底犯了什么错，竟要承受这样的心痛？我想不明白。也许真的是因为长大了。 后记： 一篇散文写完了，再凝望窗外，那下了一天的雨始终还没有停过。不得不说我来到这个城市是远了点，但是隐隐约约地还是能够找到一些熟悉的感觉，可是为什么我们必须要长大呢？和多的疑惑伴随着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胸口，荡起幽幽的乡愁。雨花溅在窗户上，是什么给了我这么多的伤感呢？ 躲在昆明的一角。所有的伤感也许不该再让它萦绕胸口，但是，我又能够做什么呢？低吟浅唱的哀愁，离我远了点。
2004年5月28日完成于昆明/6月14日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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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1 14: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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